一杆枪,一双拳。
李婶儿见杨延朗和白震山在客栈中剑拔弩张地对峙,却一点不担心冲突升级,只心疼客栈中的桌椅。
“小兔崽子,要打架去院子里,别打坏了桌子。”
“老爷子,出去练练?”杨延朗伸出大拇指,指向院子,一副混世魔王的姿态。
白震山的脾气也被激上来了,松松筋骨,道:“后生,待会儿被打哭了,可别求爷爷告奶奶的。”
二人都愿意动手,主动走进院子里。
杨延朗不知从哪里拿了一杆竹木组合的长枪,打了个枪花,与背手而立的白震山隔空对峙。
陈忘仍在饮酒,只不过场地换到了院子里,似乎对这场打斗并不担心。
他不相信这个小城里能出一个赢过白震山的少年高手,更不相信白震山会对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后生下死手。
真正担心的人是江月儿,她不停劝说她的朗哥哥不要打,冤家宜解不宜结,也许双方之间有什么误会……
可少年心性一起,持长枪在手,又怎能轻易退让?
“飞贼同党,让你尝尝我杨家枪法的厉害。”
杨延朗先声夺人,只将枪尖一挑,打上前去。
白震山见枪尖刺过,夹着风声,来势汹汹。
然而白震山镇定自若,将身形一闪,避过枪头,用手臂将枪尖格挡到一边,拳风直取杨延朗胸膛。
杨延朗见势不妙,急忙用枪尖点地,借枪杆弹力向后一跃,堪堪躲过拳风。
白震山瞥了一眼杨延朗手中竹枪,显得十分轻蔑。
“后生,说起枪法,老夫只认十年前去世的青龙会老掌门杨天笑的游龙枪法。你这不伦不类的枪,我可不认。”
杨延朗咬紧牙关,挤出一句话来:“废话少说,看招。”
语毕,再次冲了上去,竹杆与拳头相撞,打出一阵噼里啪啦的声响。
陈忘对少年的实力并不在乎,自然也不会去关心战局。
他缓缓喝着酒,随口问芍药道:“你那黑色铁燕,是个什么物事?又是如何得来的?”
芍药正在陈忘身边,将塞北遇到展燕,被赠予燕子镖的事一一说了。
末了,还特意解释道:“大叔,我觉得展燕姐姐不是坏人,不会去做什么女飞贼。”
说罢,乖乖的将燕子镖递给陈忘。
陈忘手中摸着燕子镖,心中却是一惊。
燕子门?
他旅居塞北多年,曾与塞北燕子门有过一段交谊。
然而在陈忘印象之中,燕子门人长居塞外,不入中原,此时南下,究竟意欲为何?
思量之间,忽听芍药喊道:“爷爷小心。”
陈忘本以为杨延朗与白震山实力相差极大,对二人的争斗无须多虑。
此时却听芍药对白震山喊了一声“小心”,不由得心里一惊,难道是白震山占了下风?
这边塞小城之中,竟还隐藏着一个少年高手不成?
陈忘目不能视,顿时好奇心起,出言询问:“丫头,出什么事了?”
芍药目不转睛地盯着院子里的打斗,惊愕之余结结巴巴地开口回答:“枪,枪尖,弹出来了。”
“弹出来了?”
陈忘心中一阵诧异。
原来,杨延朗与白震山缠斗一阵,自知不敌,便趁着二人暂时脱开身子的空当,将枪尖对准白震山的胸膛。
白震山看枪尖离自己胸膛尚有一步之远,便没有在意,谁知那杨延朗不知按了什么机关,竟将枪尖给弹了出来。
那枪尖自枪杆之上嗖地飞出,直向白震山扑去。
事发突然,白震山一时没有防备,只是稍稍退了些许,竟真被这枪尖刺中胸膛。
好在他练了多年硬功,又兼这枪头弹出的力道不足,才使他没有受太重的伤。
白震山本人却惊出一身冷汗,心里暗自思量起来。
“人人都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枪已是百兵之王,不好对付。这小子竟又精通奇技淫巧,在明枪之中加入暗箭,若此刻他手中的不是竹枪,而是那精钢打造的游龙枪,吾命休矣!”
当下,不敢再怠慢,屏息凝神,虎目灼灼,准备认认真真地打上一场。
听了芍药的一番解说,陈忘心中也是一惊。
可令他吃惊的并不是这少年的武功,而恰恰是这杆竹枪的形制,竟似那杆传闻之中的名枪一般。
陈忘心中暗想:“兴隆客栈,兴隆,兴隆,龙?”
最后一个“龙”字,他竟不自觉说出口来,被李婶儿听到,竟悄声提醒道:“客官,知之即可,不可明说。”
陈忘心领神会,没有透出底细。
再说回杨延朗与白震山的打斗。
二人纠缠之际,李婶儿只在一旁默默观看,而陈忘已经忍不住让芍药给自己解说起来。
只有江月儿最为焦急,一心想要劝阻双方,可双方已经打起来,又有谁肯先停手认输呢?
反而是杨延朗觉得江月儿在旁,自己更不能有丝毫露怯,倒是越战越勇了。
这杨延朗枪头虽然弹出,但仍与枪身通过一根绳子连接着,形似木棍连接的绳镖。
只见他枪花乱舞,枪头也由绳子牵动,四处翻飞。
白震山见枪头由绳子连接,兀自飞舞,更加难以判断其轨迹,一时陷入被动,不免被逼退两步。
杨延朗见白震山退了,气势更盛,把枪舞的起劲儿,咄咄逼人,不肯相让。
白震山久经战阵,心知一味退避总非长久之计,心念一动,干脆以进代退,以硬功抗住一次攻击,趁枪头打在身上的空当,一把将长绳抓住,猛力一拽,险些将杨延朗拽倒在地。
白震山单手抓着绳子,而杨延朗双手握住枪杆,二人争夺武器,似在拔河。
然而任由杨延朗如何呲牙咧嘴地使劲儿,白震山却气定神闲,岿然不动。
见杨延朗力气不足,白震山便欲发力,将兵器彻底夺走。
正欲用力时,余光中却无意中见那杨延朗的嘴角似乎露出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心中惊疑不定。
方才,白震山刚吃过这小子的亏,自然不敢有丝毫怠慢,犹豫了片刻。
不想杨延朗却利用这短暂的空当,轮转枪杆,只让那长绳来回缠绕,竟死死套住白震山的双手。
随即,又将枪杆一拧,长绳竟从枪杆中脱出,与之完全分离开来。
而那失去枪头的枪杆,此刻变成了一根齐眉短棍。
趁白震山尚未挣脱,杨延朗高举棍棒,劈头盖脸打下来。
情急之下,白震山只好将缚住双手的绳子拉直,举过头顶格挡,在棍子触碰绳子的一刹那,白震山将双手一绕,用两手间缠绕的绳子缚住短棍,再猛力一拉,棍子脱手而飞,脱离了杨延朗的掌控。
这一下,算是给杨延朗缴了械。
白震山本以为杨延朗再无兵器可用,不想定睛一瞧,却见杨延朗手中不知何时多出一柄竹剑来。
原来,这剑是以枪杆作为剑鞘,在短棍被夺取的瞬间,杨延朗便顺势将竹剑抽了出来。
杨延朗拿着竹剑,喊了一声:“看我封云剑法。”
说罢,竟将那柄竹剑旋转刺出。
陈忘听杨延朗喊出“封云剑法”,知道这是武林奇才江浪的绝技,不由心中一惊。
待听芍药说杨延朗将竹剑旋转刺出,又轻轻摇头,心中想着:江浪的封云剑法可不是这么用的。
这一招旋转剑,本是江浪专为对付项云以剑面击打剑面的古怪打法,迫使项云以剑刃相击而独创的招式。
除此之外,于实战之中并无其他价值。
而这少年在此情景下使出这一招,可见其只是有样学样罢了,并未悟出其真谛妙用。
既如此,陈忘也就安心了,想这少年花招虽多,终究不会是白震山的对手。
果然,白震山见他将剑旋转刺出,气势有余而力道不足,正好将手上绳子迎过去,反借剑锋割断手上绳索。
白震山好歹曾是四大派之一的白虎堂掌门,而今被这少年缠斗良久,未分胜负,心中憋闷。
见这少年技艺已穷,便不愿多做纠缠,当即变拳为爪,将白虎堂绝学“虎爪”使将出来。
芍药一直在旁为陈忘解说,见白震山双手捏成虎形,便开口道:“爷爷要使出虎爪了。”
陈忘心中赞叹道:“好一个少年,竟逼得老爷子使出了独门绝学。”
然而陈忘又好似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当即便问:“丫头,你能识得虎爪?”
芍药略微一想,老实回答道:“我小时候翻看医书的藏书楼中,也有一些其它书籍。我偶尔翻过一些图册,似乎看过这门武功,就叫‘虎爪’。不止这个,杨延朗的枪法,也与‘游龙枪法’有几分神似。”
陈忘心中大为诧异,心想:“四大派武功都是不传之密,那藏书楼究竟是何等地方,竟然藏着这许多绝学?眼前的这一切,让陈忘不由得对这个外表天真善良的丫头生出不少的疑虑来。”
芍药却没有意识到陈忘一瞬间的犹疑,继续向陈忘介绍战况。
白震山用出虎爪,气势陡增,逼得杨延朗退避三舍,尽管手持竹剑,亦不敢与之争锋。
远远相隔,杨延朗只将剑横在眼前,以作防守,双眼透过剑锋,竟在细细观察着白震山的动作。
白震山主动出击,猛烈如虎,威压之下,杨延朗只是用竹剑仓促格挡了没几下,竟被那双虎爪撕成碎竹,不能再用。
不屑以大欺小,白震山冷冷开口:“少年,你没了兵刃,还不认输?”
杨延朗却不服气:“谁说一定要用兵刃的?”
当下,杨延朗双手一捏,竟也变成虎形,朝白震山喊道:“看我的虎爪。”
白震山听了,心中一惊,暗道:“这少年为何会我白虎堂绝学?”
不止白震山,这一刻,在场所有人的心中都浮现出这一疑问。
在白震山惊诧之时,杨延朗却已经攻了上来,一只虎爪猛扑而来,直取白震山胸膛。
白震山失神片刻,先机尽失,反应过来已是躲闪不及。
他对自家的虎爪绝技威力十分清楚,自知若是挨实这一下,即便用硬功去扛,也非得受伤不可。
然而事情并未如白震山所担心的那样发展,杨延朗的虎爪虽然抓到白震山胸膛上,却绵软无力,并未造成半分伤害。
看来这少年不过有样学样罢了,只得其形而未得其神。
然而,若非天赋奇才,也绝不可能一看之下,便能将自己的虎爪模仿的如此相似。
白震山轻蔑笑道:“你这也配叫虎爪?”
当即出手,在少年身上猛地一击,直将他击飞数丈,摔在地上,呕出一口鲜血。
“朗哥哥。”
江月儿见状,惊叫一声,忙冲出去,紧紧抱住杨延朗,用手帕为他擦去血迹。
“死不了,”白震山冷冷道:“老夫只用了不到三成力。”
果然,片刻之后杨延朗便坐了起来,叉着腰,逞起口舌之快来。
“飞贼同党,少侠我自知技不如人,今日算是栽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只是我一人做事一人当,与月儿妹妹和我娘无关。你们若是敢动她们一根汗毛,就算我死了,我师父也不会放过你们的。”
芍药站出来,解释道:“我不是女飞贼,这镖是别人送我的。”
“憨货,”李婶儿适时地站出来,解释道:“小朗,她确实不是女飞贼。”
“娘,你怎么胳膊肘往外拐?”杨延朗委屈道。
李婶儿却说:“傻小子,你也不想想,偌大一座隆城,那女飞贼犯案多起,为何没人见过?定然是她轻功极佳。若这丫头真是女飞贼,刚刚你们打斗之中,她早就逃走了;更何况,真要是女飞贼,怎会将那物证燕子镖轻易示人?”
“那你不早说?”杨延朗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埋怨道。
“小子,我想看看你的功夫有没有长进罢了。谁知道你不好好练枪,竟整些奇技淫巧。”
李婶儿训斥几句,又问道:“对了,你什么时候又拜了个稀奇古怪的师父?娘怎么不知道。”
陈忘听到“封云剑法”时,已经猜出个七七八八,顺势问道:“小兄弟,你的师父可是江浪?”
杨延朗挺直腰板,显得十分骄傲:“正是江湖人称剑仙的江浪。”
白震山听到,心中先是一惊,而后又面色如常,不屑地开口道:“我当是谁,一个酒鬼罢了。”
江浪的确是曾经的传奇人物,可十年前盟主堂惨案之后,这个看似与之毫无关联的家伙也沉寂下来。
十年间,江浪浪荡颓废,拿着一把酒葫芦饮酒寻欢,只怕手中的封云剑都快锈掉了。
陈忘却道:“果然是他。”
杨延朗听陈忘这么说,便问道:“你认得我师父吗?”
陈忘回答:“是我的故交,可以的话,我想见见他。”
“原来陈大哥是师父的朋友,失敬失敬。”
杨延朗说着客套话,而后又挠挠头,不好意思道:“其实,我也不知道师父在哪,他行踪却飘忽不定,也只是偶尔来此,教我一招半式,再将我灌的酩酊大醉,酒醒之后,便不知他的踪迹。多年以来,也都是他来找我,我却从来没有找过他。”
陈忘点点头,心说:“这少年的武功,得其形而不得其神,不像是经过什么认真的指点,料他所言非虚。”
一番攀谈解释,又兼李婶儿帮腔解围,一行人竟化干戈为玉帛,又回到兴隆客栈居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