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城下雨了。
骤雨让繁华熙攘的街道一下子安静下来,古老的青石板被大雨洗去灰尘,显得清爽,透亮。
滂沱大雨泼了一阵,渐渐没有了势头,不一会儿,便淅淅沥沥起来,再也没有了排山倒海般的气势。
此刻,街上尚没有行人,一队蓑衣客匆匆穿过大街,直奔城郊,显得格外扎眼。
如果你仔细观察这一队蓑衣客,就会发现他们都是一般无二的个头儿,湿哒哒的蓑衣斗笠下,是一个个年轻硬朗的面孔。
他们的手上,都提着一个特制的飞爪:一个持手,一根铁链,加上一个虎爪似的抓头。
如果你恰巧在楼上,自上而下,你也许还能看到蓑衣下露出清一色的黑色衣领来。
倘若你视力更好一些,兴许还能在那黑衣的右胸口,隐约看到绣在上面的一颗金色虎头呢!
如果你连这颗虎头都看到了,说明你观察的够仔细。此刻你一定会发现,这一队蓑衣客里,有两个人与众不同。
这两个与众不同的人走在队伍前面。
一个身材高大颀长,未着蓑衣,只戴了一顶斗笠,穿着细密的鱼鳞密甲,遇水不侵,浴火不燃。
他皮肤光滑,后脑处也一并亮晶晶的,似是个秃子。脑袋长的尖长,面容与常人无异,只是突兀的生着一双死鱼眼,好像未长眼皮一般,楞楞地睁着,显得颇有些可怖。
这人手里,拿着一根三股钢叉。
另一个就颇壮实了,像是横着长出来的墩子。
他敦厚实在,双臂肌肉发达,竟然不能贴近身体,只能架着膀子走路,皮肤黝黑,穿着整张虎皮衣,半坦肩,活像个山里的猎户。
此人面容凶恶,从右眼到左脸颊贯着一道长疤,脸上满是胡子,从双鬓直到下巴,由于胡子太长,还在下巴扎了三个小辫子,和他整个人搭起来,不免有些可笑。
这个人手里,倒拎着一根狼牙棒。
大胡子赳赳迈步,同时跟死鱼眼说话:“肖哥,你说白家墓园那些坑,是哪个不要命的盗墓贼挖的?邪乎的很。近几日派弟子严加看管墓园,竟还有胆子大的来闯。”
死鱼眼无神的眼睛看着前方,回道:“谁知道呢!你说盗墓就盗墓呗,居然还惊动了夫人,你说夫人为什么要跟几个盗墓贼过不去嘛!”
大胡子接着对死鱼眼道:“肖哥,不知那些人是何方神圣,竟差遣咱们哥儿俩来抓。洛城之中,有几个值得让咱们兄弟一起出手的。”
死鱼眼的将头转过来,看了一眼大胡子,回答道:“记得几日前夫人内弟来此,说是被贼人断了势,狼狈不堪,怕是夫人家自此绝了后了。今日这几人入城,夫人便格外关注,若我所料不错,这些盗墓贼说不准就是伤害夫人内弟的贼人。夫人差咱们来抓人,我认为多是要为内弟报仇。”
大胡子听死鱼眼提到夫人和弟弟,不禁想到夫人的风姿,咽了一口口水,又想到夫人的弟弟的丑陋面容,差点儿吐出刚吃的饭食。
他对死鱼眼道:“肖哥,你可别提夫人兄弟了,想咱们夫人也是洛城出了名的美人儿,谁能知晓她弟弟竟生的那般猥琐,难以置信,难以置信。不过夫人私差俺们行事,是否要报堂主知晓。”
说着话,他仿佛感觉身上刺痒,用狼牙棒在背上蹭了蹭。
死鱼眼回复说:“夫人行事,一向自作主张,堂主也没什么脾气的。不过密探说,除了跟丢了一个姑娘,其余人都到白家墓园去了,也不知是做什么勾当?不过也好,我们只管擒拿,堂主问起来,就推说他们擅闯白家墓园,也好交差。到底有夫人言语,我们只管行事罢了。”
“干”,狼牙棒啐了一口唾沫,领着一众人等,直奔城外墓园。
此刻的墓园,风雨乍歇。
白震山的虎爪停在芍药面前,却下不了手。
他本该有一个孙女的。
十年前,云歌去赴武林大会,儿媳正有身孕,去观音庙求签,判得是个女娃娃。
云歌蒙难,儿媳正快生产,得知噩耗,茶饭不思,形销骨立,至生产时,又遇上难产,母女皆殁了。
白震山为云歌寻仇,十年未归,连白虎堂都撒手不顾,除了老年丧子,这也是其中一个根由。
因而自芍药唤了他一声爷爷,他冷了十年的心突然热乎起来了。
一路上,表面凶巴巴的他其实对这个单纯善良的小丫头喜爱至极,照顾有加。若非仇恨积累了十年,他偶尔还真想如此相处。
可此刻,在亲子墓前,大仇未报,又怎容得这些许温情?
“小丫头,你给我让开。”白震山大吼道。
“爷爷,”芍药单薄的身子倔强的挡在陈忘面前,雨水从她打湿的头发滴落,她喊道:“大叔,大叔是好人。”
“好人?你可知他是谁?”白震山顾不得许多,一把推开芍药,蓄足力气的手臂瞄准了陈忘。
“老爷子。”陈忘终于开口了。
“怎么?死到临头,反倒怕了吗?”白震山轻蔑地看向他。
“十年前我已经死了,死,不足惧。”
陈忘答道:“只是这丫头,随咱们一路到此,洛城是白虎堂地界,我死之后,万望老爷子好生安置这个丫头,不要让她再度流浪。”
“大叔,”芍药听闻此话,不禁动容。
自打母亲去世之后,自己在这世上再无亲人,噩梦不断,诅咒缠身,再无半分温情。
直到遇到大叔,方知他是个外冷内热之人,虽平日独自饮酒,却对大家处处留心,随时准备牺牲性命护大家周全。
一路上,大家伙相识相知,像一个大家庭一样,可爷爷为何非要杀大叔不可?
芍药身单力薄,无力阻拦,此刻也只有默默哭泣。
“丫头我自会安置,拿命来。”白震山大喝一声,虎爪锋锐,重重砸下去。
陈忘闭上眼睛,一切都结束了。
结束了。
巧巧,我来陪你了。
你会怪我吗?
……
“你们是何人,胆敢擅闯白家墓园。”随着一声喊,无数飞爪向他们几个扑来。
此刻,杨延朗腹中疼痛未消,眼看着飞爪,却没有闪身的力气,一下子就被锁住了。
芍药自不必说,被擒住时毫无躲闪反抗之意。
但她并不在乎这许多,眼睛盯着大叔,生怕他受什么伤害。可眼看着无数飞爪扑向大叔,他双目又盲,跪坐在地上,必是被抓住无疑了。
可飞爪接近他时,也不知他体力不支还是怎的,身子一歪,竟无一个飞爪碰到他的身体。
是巧合还是幸运?芍药长吁了一口气。
可大叔毕竟是个盲目人,又受了重击,伤痕累累,虽躲过飞爪,但也很快被一群蓑衣客扑来抓了。
墓园中的人,唯白震山气势汹汹,刚刚还杀气十足要取陈忘性命,不料暗处甩来一堆飞爪,直扑自己而来。
事急无奈,他只好将取陈忘性命的虎爪变换了方向,左右一揽,无数飞爪连同铁链都缠绕在白震山手臂上。
却见他大喝一声,双臂发力,猛地一拉一拽,呼啦啦将持着飞爪的蓑衣客拽倒了一地。
“老家伙有把子力气。”话音未落,一根狼牙棒裹挟着重重的杀气,破风而至。
白震山突逢变故,来不及多想,运足力气用手上铁链去格挡,那些刚刚被拽倒的蓑衣后生们,还没来得及松开飞爪,竟硬生生的被白震山在泥土里拖拽着。
一慌张,反而把飞爪攥的更紧了,泥土里打几个滚儿,才意识到要放开手里的飞爪。
只见铁链顺势缠上狼牙棒,稍加导引,连棒带人都打了一个趔趄。
满面胡子的壮硕汉子握紧了狼牙棒,开始正视这个不起眼的老家伙了。
白震山将飞爪的铁链绕在自己的胳膊上,依旧捏成虎爪。
狼牙棒挥舞,击打在白震山手臂的铁链上,发出铁器敲击的声音。
铁对铁,硬碰硬,“听令哐啷”地响个不停。
斗不多时,白震山虽仍不落下风,可毕竟年老,又有伤在身,体力渐渐不支。
沉重的狼牙棒的敲击通过铁链传到白震山的手臂,震裂了他的伤口,鲜血顺着胳膊流下来。
白震山不知累也不知疼,他只有愤怒。
哪知两人酣斗之时,三股叉死鱼眼瞅准机会,从背后出手,一掌击在白震山后背。
白震山全神贯注与大胡子狼牙棒斗,并无防备。突然挨着一下,脚底一滑,一下子便跪倒在地上。
狼牙棒横在白震山的面门,三股叉抵住了白震山的脖颈。
“来人呐,给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