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城白虎堂大事已定,一切安排妥当,众人休养生息,不觉间已过了半月。
此半月之间,白虎堂之事传遍江湖。
现任盟主龙在天及江湖各个门派分别送来驾帖,说的不过是些恭喜之类的客套话,在此不做多表。
这期间,大家渐渐熟识。
白震山与三位帮主饮酒畅谈,仿佛回到年少时节;陈忘往往独饮,赵戏有时也会陪他。
此刻,陈忘已将眼上黑布除去,虽不识面貌,但能看到虚影。
芍药惊奇于张博文出色的火药术,也玩的开心;白芷、红娘子以及展燕、杨延朗四人也相谈甚欢,尤其是杨延朗,见人家红娘子身材好,还喋喋不休地要给人家做媒,想将隆城的王法县丞与红娘子配在一起,人家只当说笑,当然不会理会他。
后来李诗诗来看望白芷,杨延朗更是惊为天人,又张罗着将王县丞介绍给人家,真是眼中只有美人,乱点鸳鸯谱。
住了这么久,年轻人已经厌烦。
洛城繁华,怎能耐住寂寞枯守白虎堂,而不出城一游呢!
不料白芷仍然忙于堂中事务,红娘子一旁协助白芷,俱是脱身不得。
展燕和杨延朗却不耐寂寞,于是乎只好拉上李诗诗,甚至叫上了芍药、张博文以及尚在读书的赵方升,六人开开心心出门游玩去了。
出了门,大街上沿街叫卖不绝于耳,琳琅百货眼花缭乱。
酒肆、戏院、布庄、客栈……
大街上更有特色小贩,果品小吃、胭脂水粉、代写书信、算命测字……
凡所应有,无所不有。
六人虽同行,兴趣却各不相同。
一会儿,几人便走散了。
芍药、张博文、赵方升三人年纪相仿,专向小吃玩具处跑;李诗诗则偏爱书屋墨宝,独自去了僻静雅致之处;展燕和杨延朗二人,则久居荒凉之地,此时乍逢繁华,自然是越热闹越往哪里凑。
不多时,六人便分成了三支队伍,各自玩耍去了。
单说展燕和杨延朗这一支。
二人在这洛城中来回穿梭,什么都要瞧上一眼,什么都要摸上一摸,一路说笑玩闹,倒也开心自在。
玩了一阵,展燕突然想到,自己若日后回家,自然要带些中原特产给父母的,而父母所爱,无非是酒和茶。
一番打听寻找,轻易便找到洛城中最大的酒肆和茶坊。
说来也巧,两处竟同在一地,左右相邻,倒省了许多奔波。
展燕决定先给父亲买酒,便同杨延朗一道,先向酒肆去了。
隔着老远,就看见飘摇的酒旗,闻到浓郁的酒香。
走着走着,就被这香气熏陶,半醉半醒。
不多久,他们便走进酒肆。
高大的柜台后,坛坛罐罐,酒品俱全。
中原陈年女儿红,西域新酿的葡萄酒,草原上的马奶子,五谷陈酿,西南果酒……
真是五颜六色,形态各异,让人眼花缭乱。
好酒不怕巷子深,何况这在大道上的酒肆呢?
买酒喝酒的络绎不绝,排成长队。
如此,展燕他们要买酒,便也只好乖乖排在人后。
趁着排队的光景,二人左顾右盼,才发现这间酒肆之中,还有大大小小的桌椅包间。
有些酒客买一些小菜,便在酒肆中高谈阔论,开怀畅饮,好不热闹。
就这样来回张望,偶尔聊天消遣,不知不觉间已经轮到展燕他们买酒了。
不料他们刚准备挑选好酒,却见包间里走出两个醉汉。
其中一人穿黑蓝格子的大袍,脚踩木屐,腰配两柄刀,一长一短,身材矮小,狭目厚唇塌鼻梁,鼻子下一小撮胡子,像极了鼻毛的衍生物。
另一人穿着与此人相似,只是少了两把佩刀,身材也要高大一些,浓眉大眼,一副斯文样子。
他俩摇摇晃晃走来,趴在柜台前,拍出几个大钱。
小胡子叽里呱啦不知道说些什么,斯文样的人听那小胡子说完,翻译道:“店家,这位爷想再要一坛薯烧酒。”
店家看这两人买酒,极其热情,道:“二位爷稍等,好酒马上打来。”
杨延朗看到那小胡子,顿时气上心头。
记得刚入洛城之时,去红娘子杂耍班寻衅滋事的东瀛人便是此人。
此人武功不高,武器却锋利的很。
当初杨延朗为红娘子出头,此寮一刀便将杨延朗手中竹枪砍断,断口平滑整齐,好似切豆腐一般。
因而,杨延朗对之印象深刻。
此时见此人插队打酒,不禁举手拍案,向店主说道:“店家,我们排了这么久的队,凭什么他们一来便给他们打酒。”
店家听到客人争论,一边打酒一边喃喃道:“客人也不看看,人家自东瀛远道而来,并非国人,自然事事优先。”
说完话,将打好的薯烧酒放在桌上,由小胡子拎着走了。
离去时,那斯文人还不忘回头看杨延朗一下,得意之情流于眉眼之间。
杨延朗看着他们去的方向,一直到他们关上包间的门为止。
回过头来,杨延朗故意说怪话给店家听:“我在家中,向来是以我为先,客随主便,哪有为了个把客人委屈了主人的道理。这些个东瀛人横行跋扈,多半是你们这些小老板娇惯的。”
店家给展燕打酒,嘴里却不安生,对杨延朗道:“我们惯的?你问问,就连朝廷都惯着他们呢!东南海域,倭寇横行,咱们的军队但凡能打一次大胜仗,还能至于这样?国人与倭人纠纷,闹到官府,哪一次不是给国人扣一顶损害友好的帽子。时日久了,就连姑娘们都觉得东瀛人好,就连刚进去那位,长成那般模样,都有不少好人家的黄花大闺女趋之若鹜,投怀送抱呢!”
展燕听到最后一句,觉得不可理解。
不说别人,就刚进去那个,长相猥琐老态,身材又矮小,这都趋之若鹜?
她忍不住说:“这几日无事,我常听诗诗姐说起这些东瀛人,她讲说东瀛这些个带刀浪人,都是在本国无人雇佣又无一技之长,好吃懒做之人,以至于难以维持生计,这才来到此处,联合贼匪强盗,靠劫掠发家。国人那么多好青年,真不理解为何要对这些外来的底层人士趋之若鹜。”
杨延朗倒没有再多说话。
他看小胡子醉眼惺忪,脸对脸也没认出他来,眼珠一转,坏主意信手拈来。
待展燕买完酒,杨延朗特意向店家要了一瓶薯烧酒,买完之后,便佯装尿急,拎着酒急急忙忙出恭去了。
不多时,杨延朗便回来了。
只是他并未立即去找展燕汇合,而是端着薯烧酒,敲了敲门,进了那东瀛人的包间。
杨延朗进去一看,才发现除却跪坐在左边的小胡子和下首的斯文人,还有三人同饮。
一人坐上首,穿黑色道服,配双刀,袒胸,肌肉结实,颧骨突出,鼻梁高挺,目有精光,披头散发。
一人坐右边,白色和服,八字胡,配双刀,麻子脸招风耳,头上有发髻。
还有一人一旁服侍,给他人倒酒,满脸褶子,谄媚至极。
听他们说话交流,杨延朗大致可以猜出:上首黑道袍那人是小胡子和八字胡的师父,其余两人则并非东瀛人。
斯文人是个翻译,褶子脸不过是个服侍的小人物罢了。
杨延朗佯装成店伙计,端酒前来,满脸堆笑,奉承道:“各位异邦友人来此,小店蓬荜生辉,因此赠送特制薯烧酒一小坛。”
东瀛人见有人赠酒,自然十分高兴,当即开心接纳。
褶子脸接过酒,给桌上客人各自倒了一杯。
东瀛人举杯同饮,没料到酒刚入喉,便“噗”的一声将酒全喷出来了。
小胡子气急败坏,揪住杨延朗衣领,叽哇乱叫一番。
斯文脸的翻译凑到杨延朗面前,说:“这位爷问你,这酒为何这么骚,莫不是坏了?”
杨延朗装作一副战战兢兢的模样,哆哆嗦嗦地解释道:“小店哪敢给客人喝坏酒?此酒是主人以上等薯烧酒泡制虎鹿牛羊猪五鞭制成,自然有一股腥臊之气,但此酒可是大补,寻常人家店主人才不舍得赠送呢?”
说完,还不忘悄声补上一句:“此酒对房中事也大有补益。”
斯文脸的翻译听后,眼前一亮,叽里呱啦同东瀛人说了一通。
小胡子听了,松开揪着杨延朗衣领的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还冲他竖了一个大拇指,像是在表达赞许之意。
杨延朗看五个人捏着鼻子,忍着腥臊之气龇牙咧嘴地喝着他特制的大补之酒,忍住笑,悄悄退了出来。
杨延朗一出来,便去找展燕。
展燕等的久了,颇不耐烦,不禁挖苦道:“懒驴上磨屎尿多。”
杨延朗却不争辩,只是哈哈大笑道:“若是屎尿不多,拿什么请那些东瀛人喝呢?”
展燕一头雾水,也不管他,两人同路,又向隔壁的茶庄走去。
再说李诗诗这边,她精心选购了一些文房四宝,看时间差不多了,便不再流连书香,想着去添置一些好茶。
李诗诗出身名门,自小便书香浸染,气质天然高出常人,又生的端庄好看,一身素衣长裙,恬静淡雅,如下凡的仙女一般。
因此,她走到街上,自然而然便会成为人群的焦点,真是女子羡慕,男子爱怜,世间少有的绝色。
要去茶庄,必经酒肆,李诗诗经过酒肆时,自然吸引了无数酒鬼的目光。
那时,三个东瀛人连同斯文人,褶子脸都酒足饭饱,准备出门,恰逢着这一个绝世美人。
所谓饱暖思淫欲,斯文人眼睛直勾勾,褶子脸口水满嘴流,小胡子皱起眉头心思动,八字胡一双眼睛左右溜……
也不知那斯文人叽里呱啦对几个东瀛人说了什么,他们竟呼啦啦冲出门去,奔李诗诗而来。
李诗诗正在路上走着,忽然看到那个满脸斯文的人挡在她的面前,拦住去路。
这人满脸笑意,凑过脸对李诗诗道:“小美女,独自行走,难免寂寞,不如陪我们大爷玩玩儿呗!可是姑娘们最喜欢的东瀛人哦!”
正如店主所言,中原女子看到东瀛人在中原种种待遇,又兼之“月亮总是别家圆”的心理,对东瀛人趋之若鹜,投怀送抱者不在少数。
这也就让他们生出一种莫名的自信。
这种在大街上调戏良家妇女的事,对于他们也是常事,还往往会收获意外的惊喜。
可李诗诗此刻,只感到恐惧。
她下意识退后一步,不料正撞上那个小胡子,与此同时,八字胡和褶子脸也从两侧围过来,将李诗诗四面围住。
她进不得,退不得,一双双手向她的脸,头发,手,肩膀伸过去。
此时,街上熙熙攘攘的路人见此处有热闹可看,竟逐渐停下脚步,驻足观看,不一会儿,就以李诗诗为中心,里三层外三层逐渐围成一个大圈,密密匝匝,人头攒动。
黑道袍的东瀛人立在一旁,冷眼旁观,任由徒弟们联手欺负一个弱女子。
展燕,杨延朗二人本在隔壁茶庄品茶,忽向外一瞥,见人群围成一团,似有热闹可看,便一同出去,欲一探究竟。
不料二人刚刚走出茶庄,便被后面涌来看热闹的人夹在中间,难以脱身。
当二人看出是李诗诗被这几个浪人欺辱的时候,拼了命想挤出去替她出头,却被人群生生挤住,是进也进不得,退也退不得,就连声音也淹没于人潮之中。
李诗诗被四人包围,心中恐惧,可仓促间又不能进退,情急之下举起刚买的砚台,砸在斯文脸的头上。
趁着斯文脸吃痛,让开一条道路,李诗诗赶忙从那里逃出,可人群密密匝匝,她实在是无处可去。
眼见浪人及随从步步紧逼,也只有步步后退,一不小心,滑了一跤,跌坐在地上。
李诗诗看了一眼如野兽般丑陋凶恶的浪人,又看了看围观的人群,将希望寄托在人群之中,声嘶力竭地大声呼救。
几个浪人虽然嚣张跋扈,但人群声势浩大,不夸张的说,就是一人一口唾沫星子,都能把这五个人给淹死。
因而李诗诗刚开始呼救,浪人似乎愣了一愣,有些犹豫。
可围观的人群不但毫无动静,反而传来些不和谐的声音。
有叹气惋惜的:“多好的姑娘啊!让这几个畜牲糟蹋。”
有义愤填膺的,他们往往将袖子都撸了起来,藏在人群里大喊道:“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简直目无王法。可恨这世道,竟无人出头。”
若有人问他:“你怎么不出头呢?”
他便要说:“没看他们有刀吗?但凡他们没有武器,我也不至于如此。”
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眼见如此漂亮的美人,色心顿起,默默盼着他们调戏,越过分越好。
一些无业流氓甚至喊了起来:“脱了她的衣服,东瀛万岁。”
甚至有羡慕的……
之前说过,由于抗倭战事不利,朝廷种种优待,倭人是有许多特权的,以至于姑娘们投怀送抱。
此刻见这姑娘有机会,便暗自羡慕,个别放浪者竟叫起来:“她不识相,我可以换她啊!”
凡此众生百态,可就是没有一个人,敢于上前帮助这一个被欺负的弱女子。
中原大地,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之下,尚且容倭寇如此横行,也无怪乎这些无业渣滓会觊觎这片广袤的土地了。
杨延朗与展燕被困于人群之中,急不可耐,正一寸一寸往前挤。
小胡子和八字胡两个浪人,酒醒大半,本已心生退意,此刻听到人群中纷纷议论,反而更加嚣张,拔出刀来乌拉乌拉叫嚣着什么。
他们怕人群听不懂,还特意抓来斯文脸的翻译,让他将他们的话翻译给人们听。
斯文脸本是洛城人,但他以此为耻,向来以倭人自居。
此刻听到他们的话,便站在人群中间,狐假虎威似地大声喊道:“中原虽大,可是却没有骨头,中原武林不过是编造出来的故事,中原无刀,也没有刀客。”
两个弟子挥舞长刀,吱哇叫唤着,并继续向李诗诗靠近。
“谁说中原没有刀?”
一声中气十足的大喊突兀地从人群中传出来。
刹那间,周围变得一片安静了。
人们的目光齐刷刷地一转,看向发出声音的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