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与恨,是人的两种情绪。
被爱包围的人是幸福的,被恨缠身的人是不幸的。
然而,这两种情绪往往并不单独存在,而常常存在于同一个人身上。
那么这样的人,究竟是幸运,还是不幸呢?
林豹满身伤痕,踉踉跄跄的走在洛城大街上,瓢泼大雨浸透了他伤痕累累的身体。
这些年,作为白虎堂的叛徒,只要他一出门,便会遭到原白虎堂弟子们的白眼、辱骂,甚至于殴打。
这种时候,他没有办法为自己辩解,可以做的,只有默默承受。
林豹走出洛城,跪在雨中的泥土里,看着洛城的天空,不知它何时才能放晴。
而他的思绪,也随着隐隐雷鸣回到从前,回到了他还是堂堂正正的白虎堂弟子的日子。
从记事起,林豹就在白虎堂长大。
回忆中,他正坐在校场角落的石凳上,看着白芷闺房的方向愣神儿。
这个时候,距白云歌身死、白震山寻仇已经过去了近两年,赵辅仁赵总管执掌代堂主之位也有了一段时间。
林豹是白天河的伴读武生,自然随着白天河,从小便一身黑衣。
白天河从小性格孤僻,大家不爱和他玩耍,自然也就疏远了本就寡言少语的林豹。
不过,这些人里,不包括白家小姐白芷。
白芷学的一招一式,都是白云歌教的,学完了,她一定会第一时间大喊一声:“小林子。”
这个时候,林豹就会第一时间跑到白芷面前,同她切磋,给她喂招。
可是,这个活泼好动的三小姐自从得知白云歌的死讯,便禁闭闺阁,默默伤心。
林豹日日望着闺阁,他多希望三小姐有一天能够走出来,大喊一声:“小林子,和我过过招。”
这般想着,林豹的思绪也随之飘远,回到了更久的时候。
那个时候的林豹刚刚长成一个小伙子,也正坐在校场角落的石凳上,在他的膝盖上,放着一束他从虎啸山采来的白芷花。
这些白芷花,亭亭玉立又顽强生长,顶上的小白花聚在一起,像极了一顶顶小伞。
花朵虽小,但林豹将它们细心地包扎成一束,倒也十分好看。
“小林子,我刚学了几招,跟我比试一下。”熟悉的话音刚落,林豹就感到肩膀被拍了一下,吓得他浑身一哆嗦。
转过头去,果然是白芷。
林豹看到白芷,急忙站起身来,转身面向她,却将手中的花藏在身后,神情极不自然地说:“师,师姐。”
白芷轻易就发现了他不对劲,双手一掐腰,道:“小林子,藏什么呢!给我看看。”
林豹摇摇头,慌忙掩饰道:“没,没什么。”
“没什么?”
白芷不肯罢休,一闪身到林豹身后,看到林豹手中的花,不禁噗嗤笑了一声,道:“呦呦呦,我家的小林子这是看上哪家姑娘了?”
林豹羞得满脸通红,不好意思地说:“没,没有姑娘。”
“告诉师姐,这姑娘是谁呢?”就连白芷这等女子也免不了一颗八卦的心。
“真,真没有。”林豹矢口否认。
“到底是谁呢?”白芷朝林豹面前走去,咄咄逼人。
林豹见白芷朝他走过来,心中紧张的砰砰直跳,不断后退,嘴里却仍旧不肯承认:“没有,没有就是没有。”
直退到墙面上,退无可退了,这才停下脚步。
白芷两只手扶住墙面,将林豹堵在里面,防止他逃跑,十分强势地将脸凑到林豹脸前,盯着林豹的眼睛,道:“真没有吗?”
林豹已无处可退,被逼问的紧了,干脆一咬牙一跺脚,道:“就是,是,是……”
林豹话没说完,白芷已经没了兴致。
她一转身,道:“得得得,你不愿说就不说,快来,陪我试试新招式。”
林豹如释重负,长吁了一口气。
他回了一声好,将白芷花放在石凳上,站在校场,摆好架势,给白芷试招。
两人你来我往,斗的不相上下。
突然,白芷抓住林豹一个破绽,一击即中,将林豹打翻在地,还不忘教训林豹道:“小林子,你武功见长,但还是不如我,要勤加练习哦!别老学那些纨绔子弟,总想着靠花来勾搭女孩子。”
林豹道:“师姐教训的是。”
心里却想,这一次和从前一样,输的毫无破绽,只是师姐武功进步飞速,只怕以后想不露破绽的打输会越来越难。
“林豹,在这里发什么呆呢?”赵总管的声音将林豹的思绪拉了回来。
“赵总管,”看到赵总管,林豹立即起身,老实回答道:“我在想,以前同师姐比试的时候,还需要偷偷让着她。如今她武功进步飞速,我拼尽全力恐怕也打不过她了。”
赵总管叹了一声,道:“小姐悟性高,又有云歌指点,进步神速也是正常。只是没想到,云歌这一去,竟让小姐消沉至此。我本意想将堂主之位传给小姐,没想到小姐执意不肯,唉!”
叹罢,赵总管话锋一转:“林豹,你从小就是白天河伴读武生,你觉得天河任堂主位如何?”
林豹直言不讳地回答道:“赵总管,恕我直言,少主性格偏执,隐忍孤僻,林豹以为,他,不堪大任。而且……”
林豹说到这里,犹豫一下,接着道:“昨日,少主找过我,还编造故事诓骗我,说您是杀害我父母的凶手,又口口声声说您窃取堂主之位,趁老堂主不在欺辱白家,要我帮他推翻您,掌握白虎堂。他既然有此言行,若登堂主之位,恐对您不利,对师姐不利。”
赵总管听后,神情严肃起来,道:“他是如何编故事骗你的?”
林豹将白天河对他说的话原原本本同赵总管复述出来。
“白天河口口声声说:当年,洛城外有豹子帮,本与白虎堂井水不犯河水,可是他们却财迷心窍,屡次截夺白虎堂货物,杀害白虎堂弟子,更丧心病狂,打起猛虎爪的主意。
是您亲自带人,剿灭了豹子帮。
豹子帮帮主林雨生,以及他手下四大金刚都被您亲手击毙,这四大金刚有个女人,叫做周萍儿。
当时,她与林雨生有个尚在襁褓中的儿子,便叫做林豹。
白天河他说您是我的杀父仇人。
简直一派胡言。”
赵总管听了林豹的话,思索片刻,却说:“林豹,你答应白天河,做他的内应。”
“什么?”林豹皱起眉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要你答应他,推翻我。”赵总管重复道。
随即,赵总管说出了他的理由:“前些日子我了解到,白天河已暗自纠结一些势力,将攻入白虎堂,得知此事之后,我派人通知百兽支援,可求救弟子均被一个高手一剑封喉。
如今白虎堂岌岌可危,白天河的目标是我,只有我被他彻底推翻,才能避免一场大战。
我要你以我为投名状,换取白天河信任,潜伏在白虎堂,暗中保存白虎堂的种子,保住白芷,为日后重夺白虎堂积聚力量。”
“难道我们就不能拼一下吗?”林豹攥紧了拳头。
赵总管的手摸到林豹的拳头,将它慢慢舒展开来,道:“白虎堂自老堂主出走之后,外有强敌环饲之困,内有分崩离析之危,我在场坐镇,也只能勉强维系而已。若白天河卷土重来,也算名正言顺,白虎堂能支持我的,还剩多少?如今与百兽的联络也被切断,若执意一战,不过徒增内耗,结果还是一样。”
“我能假意答应白天河,做他的内应,”林豹略加思索,回答道。
可他接着说:“可我不能以您为投名状,赵总管,无论如何,您要先走。”
赵总管道:“林豹,你们几个,都是我看着长大的,我太了解白天河了。我在外一天,都能让白天河寝食难安,他必将大举清剿白虎堂。只有我被他制住,才能让他心安,你再从中斡旋,其他弟子便能留下一条性命。这是生死存亡的大事,你务必要狠下心肠。”
林豹看着头发斑白的赵总管,道:“可是,我下不了手。”
赵总管看着林豹,思索了好久,才说:“既然如此,我帮你吧!”
“帮我?”林豹不解其意。
赵总管看着林豹,道:“林豹,你可知你因何会在白虎堂长大。”
林豹答:“我听人说过,爹娘被山贼打杀了,幸好有您路过,亲手将我救出,养在堂中。”
赵总管看着林豹,道:“不是这样的,白天河对你说的故事,并非编造,而是事实。”
“就是说,真的是您杀了我父母?还瞒了我这么多年。”林豹的拳头渐渐攥紧了。
赵总管对这个孩子很了解,心中清楚他即使恨自己,也不会将之转嫁到白虎堂其他人身上。
于是赵总管接着说:“林豹,你若恨我便恨,这次,正是你报仇的好机会,也算我赎罪了。”
林豹听到这个事实,乍然难以接受,拳头猛地砸向赵总管,却被赵总管稳稳接在手里。
赵总管道:“林豹,不是现在,你要报仇,也要等白天河在场的时候。”
洛城外的大雨仍然没有停。
林豹跪在大雨中,双拳猛烈地敲击着地面。
他不知道,自己忍辱负重,自己苟且偷生,自己受尽白眼,背负叛徒骂名,究竟是为了什么。
许多年了,白天河已经是堂主,老堂主杳无音讯,白虎堂改弦更张……
可夺回白虎堂之日,却遥遥无期。
正在林豹最为沮丧的时候,一把白伞替他挡住雨水,这白伞像极了当年他采的白芷花。
“小林子,你受委屈了。”白芷蹲下身子,看着他。
尽管过去很多年,白芷却一直都在暗中筹划,从未放弃过白虎堂。
林豹看着白芷,问:“师姐,我们能赢吗?”
白芷拍了拍林豹的肩膀,道:“能,小林子,我们一定能赢。”
林豹从泥泞中站起身子,走回了洛城。
白芷的这句话,让他觉得自己做的一切,都是有意义的。
不过,他不是为了赢,只是为了白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