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永远无法体会别人的痛苦,因为你从来都不是别人。
夜不仅黑,而且凉。
凉风穿透了芍药单薄的身子,更穿透了芍药那颗敏感的心。
有人觉得,对于孤独了多年的人来说,孤独本身也会成为一种习惯。
可是,这世上有谁是真正愿意孤独的呢?
凉风吹过如鬼魅般横生的枝桠,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像有妖怪在磨牙。
芍药不禁回头看了看,见没有别人,便缩了缩身子,将衣服又裹紧了些。
走着走着,鼻子一酸,眼泪啪嗒啪嗒地掉落下来。
人们说夜凉如水,可心若是凉的,又会像什么呢?
是刺透骨骼的坚冰吗?
芍药想要回头,想要回到客栈里,想要与大叔呆在一起,想要听讨厌的书生唠叨……
哪怕是与那看起来凶巴巴的老爷爷说几句话,都会让她心中舒服许多。
可她却不能回头,只能直直地向前走,远离这些人。
为什么自己伤害的,总是那些不害怕自己,最愿意亲近自己和最爱自己的人呢?
而那些咒骂自己的,欺负自己的,害怕自己的,却都不会受到诅咒的影响。
老天,你为何如此?
“芍药的出生,也许就是个错误。”
她心里想着:“我学了医术去救那些被自己的诅咒影响的人,可如果没有我,他们便不会承受丝毫的痛苦吧!倘若我死了,我也就不会再有痛苦了吧!说不定,母亲也在那边等着我呢!”
“那便让我死了吧!”
栖息在枯树上代表着死亡的乌鸦仿佛听到了她的心声,配合着“哇哇”怪叫了几声。
看着那些乌鸦的影子,芍药开口问道:“若是我死了的话,你们会把我的身体带到天上吧!”
母亲给她讲过,在那个世界里,没有欲望,没有痛苦,什么都没有。
她问母亲:“那有快乐吗?”
“没有,什么都没有。”
她不想去那个世界,那个什么都没有的世界。
但是现在,她改主意了。
一个人没了希望还能活,但给了她希望又将希望破灭,她便找不到活着的理由了。
芍药游荡在这漆黑冰凉的夜里,像要给自己寻找坟墓的行尸走肉。
她畏惧死亡,可对她而言,一次次因为自己而伤害到亲近的人,是比死亡还要可怕的事。
一处破败的院落引起芍药的注意,鬼使神差一般,她走向那里。
嘎吱……
落满灰尘的院门被芍药轻轻推开,正撞上一双血红的眼睛。
一个人蹲在院子里,吸溜吸溜地咀嚼着什么。
开门的声音显然惊动了那人,只见他猛地回头,看向芍药,血红的眼睛镶嵌在苍白的脸上,在黑夜中异常恐怖。
在那人的手中,是一只死去的大鹅,而口中,则是满嘴的鲜血。
如此恐怖的场景,骇得芍药尖叫一声,连连后退,却被一个石头绊倒,摔在地上。
那人竟扑了过来,将芍药拖到院子里。
芍药不敢看,隐约中只觉一阵腥风顺着脖子,扑入口鼻之中。
挣扎,拼了命地挣扎。
可挣扎了没一会儿,芍药干脆放弃了,将身体完全放松,任由对方处置。
她想:这人会杀了自己吧!那便让他杀好了。反正这么活着,也没有什么意思。
她感到那人在自己身上使劲儿地嗅着,长而有力的指甲死死扣住自己的手腕,划过自己的脖颈。
也许下一秒,那指甲就会把她的脖子划开,把她的手腕割开,慢慢地将自己的血吮干吸尽,只留下一具冰冷的身体。
这样,她就可以去到那个什么都没有的世界。
然而预想的情况却并未发生,那扑在她身上的人,竟然又慢慢从她身上爬了下去。
芍药壮着胆子睁开双眼,小心翼翼地瞄了一眼,这人她认得,正是在客栈里见过的血蝠炀灿。
此刻,炀灿的身体紧紧地缩成一团,呼吸急促,微微发抖。他指尖上那尖利的指甲狠狠地扣住自己的双臂,似在极力控制着自己。
血红的嘴巴张开,沙哑的声音就从那嘴巴中传了出来:“在客栈里,说我有病的人,是你吗?”
“你别误会,你真的是有……”
“我知道,”炀灿打断了芍药的解释:“我更想知道,这是什么病,有的治吗?”
“书生说你不见日头,白面嗜血时,我便想起来了,就在医书中,我看到过的,”芍药看着炀灿,心里十分害怕,但还是壮着胆子说:“只是具体的疗法,我却没有记住。需要的话,我可以去翻阅医书。”
炀灿浑身颤抖,贪婪的盯着芍药那尚未长成的身子,像是看着最新鲜的美味佳肴,有些难以自控。
然而他并未被欲望吞噬,而是努力的抗争着。
他心中一狠,将奇长的指甲猛地插入木质的房门中,使劲一撅,竟然将自己的指甲生生撅断了。
炀灿疼的眉头一皱,牙齿里发出“嘶嘶”声,指头尖上溢出点点鲜血来。
“你,你要做什么?”芍药见炀灿居然自断指甲,不明所以,惊慌问道。
炀灿不回答,只是招呼芍药到屋里去。
芍药明知自己反抗不得,只好战战兢兢地进去,却看到炀灿拿出一条粗壮的麻绳来。
芍药心想,莫不是他要绑住我再吸我的血?可是,他力气那么大,我又跑不了,为什么还要这样呢?
算了,反正都是一死,就由着他吧!
“小姑娘,别怕。”
炀灿仿佛看出了芍药的顾虑,用沙哑的嗓音安抚道:“我虽被称为血蝠,但多年来,也只吸过鸡鸭牲畜的鲜血,从不吸食人血。只是近来越来越难以自控,只怕如此下去,迟早会沦落到杀人吸血的地步。既然你能医我,我必不敢伤你,只是我现在看着你,就如同饿狼看见肥羊一般,只求你在我尚能自控之时绑紧我,不要让我伤了你才好。”
见炀灿这么说,芍药半信半疑,但见他狠心自断指甲,想必所言非虚。
因心中好奇,芍药忍不住问道:“那书生说你是白如妖鬼,嗜血魔煞,你怎么说?”
炀灿见芍药心中尚有疑虑,解释道:“你也说过,我这是病,也不知何时染上的,一日不沾鲜血,便浑身难受,肤色也逐渐白化。世人见我有此怪癖,又形容古怪,便以为我是妖魔。就连儿童,见到我都喊打喊杀,乡里有什么无头的案子,也通通安到我的头上。”
炀灿讲到这里,不由得顿了一顿,仿佛想起伤心往事。
好一会儿,他才接着说下去:“世人皆以面貌取人,以传闻辩人,我干脆编造个凶恶的名号,习得些防身的本事,好叫人不敢欺负。即便不得已伤人,也好过叫人随意欺辱。”
芍药听他说着,竟像在听自己的故事一般,没想到这么一个被人称为妖鬼魔煞的人,竟也有这些无奈的过往。
即便是同病相怜的自己,若没有机缘进行这一番交谈,恐怕也只会远远躲着炀灿,让传闻蒙了心,遮了眼。
说完这番话,炀灿的神志愈加不清。
他一边痛苦地抗拒着身体的本能,一边将麻绳丢给芍药:“你再不把我绑住,我就真的控制不住自己了。”
芍药听罢,知道炀灿和自己一般,只想要过一个正常的生活。
正所谓同病相怜,便依着他,先用麻绳把他结结实实地绑在椅子上,然后打开药箱,去处理他指甲上的伤口。
血蝠炀灿被绑之后,果然完全失控,不停地对为他处理伤口的芍药张开血盆大口,似乎想要撕咬。
他抽搐着,嘶叫着,挣扎着……
活像一头饥饿的猛兽。
“你不要这样。”
这一声喊,仿佛使炀灿恢复了些理智,嘶吼声渐渐平息。
芍药心有余悸,泪水止不住落下,心里却在想:“我们同是被命运抛弃之人,没想到今日竟遇到一起。你放心吧!我虽然解除不了自己的诅咒,但一定要治好你。”
这般想着,门外忽的爆发出一阵“桀桀”笑声,像一只硕鼠悉索作响。
这古怪的笑声让芍药身体一冷,下意识地向窗外看去。
一股白烟从门缝里缓缓喷出,芍药观察片刻,忽的认了出来:医书上记载过这样一种迷烟,能让人瞬间昏迷。
这么一想,再后悔已经晚了,只觉得脚下无根,头重脚轻,一头栽倒在地上。
朦胧中,只见身边不知何时站着一只硕大的老鼠,细长的舌头伸出来,向她的脖颈裹去。
那淫鼠花小浪用舌头轻舔了一下芍药雪白的脖颈,“桀桀”怪笑:“小东西,可叫爷爷逮到机会了,这几天,爷爷定让你魂销骨颤,桀桀……”
自花小浪见到芍药的那一刻,便已经动了心思,没奈何找不到下手的机会。
夜不能寐,花小浪无意中撞见芍药孤身外出,才觅得良机。
似芍药般单纯漂亮的女孩子,若是落在这淫鼠手里,后果不堪设想。
花小浪洋洋自得,思虑着如何如何处置怀中这个小小美人,才能更让自己尽兴。
“你,别碰她。”
一个嘶哑的声音忽的从身后传来。
听到这突如其来的声音,花小浪吓得心头一颤,急忙抽出腰间弯刀,扭头便向门外看去。
夜色漆黑,微风轻拂,哪有半个人影?
淫鼠花小浪定了定神,擦去额头上的汗珠,将弯刀丢在一旁,伸手去解芍药的衣服,并念叨着:“小东西,没事儿,咱们继续快活。”
“大老鼠,我说了,不准你碰她。”
那个嘶哑的声音再次响起。
这一声,真真切切地传到了花小浪的耳朵里,直吓得他三魂散了一魂,七魄跑了五魄。
这屋里的人,除了被迷倒的炀灿和芍药,还有谁呢?
花小浪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求饶道:“不知道花小浪惹了哪位真神,只求爷爷不要怪罪于我,我这就寻他处去。”
说罢,扛起芍药就要溜走。
刚要出门,竟听到椅子在地上挪动的声音,熟悉的声音再次响起:“淫鼠,你再敢动她,爷爷喝干你的血。”
花小浪终于反应过来,回头看去,只见炀灿被绑在椅子上,一双血红色的眼睛狠狠地盯着自己。
竟没被迷晕?
花小浪哪里知道:血蝠炀灿身体冰冷,虽生如死,呼吸本就轻微,受这迷烟的影响自然也小得多。
花小浪见是炀灿说话,心中稍安,竟放下芍药,提起弯刀在手,威胁道:“血蝙蝠,少来管爷爷的闲事。否则,桀桀,爷爷现在便结果了你。”
炀灿也不甘示弱,大吼着:“大老鼠,你碰别人还自罢了,若敢碰她,我炀灿不喝干你的血,誓不为人。”
“桀桀,你这个白面鬼,吸血魔,也算是人?”
花小浪一边说着,一边用弯刀挑开芍药的上衣,挑衅道:“我就碰她了,还当着你的面,你能怎样?”
血蝠炀灿见花小浪出言不逊,行为不端,竟陡然生出一股怪力,带着椅子一起扑将过去,一口咬到花小浪的肩膀上。
事发突然,花小浪肩膀吃痛,“啊呀”一声惨叫,弯刀脱手,掉落在地上。
失了手中利刃,花小浪只好用拳头在炀灿身上乱锤乱打,希望能尽快摆脱他。
炀灿死死咬着花小浪的肩膀,只感到一股鲜血顺着牙齿流进脏腑,顿感鲜美无比,觉得自己不早些喝人血,天天拿鸡鸭牲畜的血充饥,实在是白活了几年。
闸门一旦开启,便会放出无法阻止的洪流。
品尝过人血的炀灿彻底失去了理智,觉得这只大老鼠的血已经如此美味,那少女的处子之血,又会怎样妙不可言。
这就是人性,你曾厌恶至极的事,一旦体味到它的好处,往往便深陷其中,不能自拔。
这鲜血激发了血蝠炀灿的兽性,使他全然不顾花小浪的拳头,忘记了疼痛,一味吸食着鲜血。
花小浪感到肩膀撕心的疼,慌乱之中难以自制,胡乱挣扎着。又见一声闷响,炀灿连同椅子和花小浪一并倒在地上。
即便这样,炀灿也不松口。
花小浪疼的哇哇大叫,伸手胡乱摸索,竟拿起一块砖头,猛地砸向炀灿的头颅,直砸的炀灿脑浆崩裂,鲜血直流,了无声息,才勉强把肩膀从炀灿嘴里拔出来。
花小浪坐在地上,喘了好一阵,才渐渐平复。为泄愤,他将砖头丢在炀灿被砸扁的头颅上,狠狠地啐了一口唾沫。
见屋里满是鲜血,行事不便,花小浪对芍药说:“小东西,爷爷带你去别处快活。”
说罢,扛起芍药,翻越矮墙,不见了踪影。
冷冷的风吹在芍药的脸上,她在梦中喊着:“母亲”,顿了一顿,喉头蠕动着,喊道:“大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