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光阴,足以改变很多事情。
朝堂在变,严蕃扶摇直上,忠臣良将皆被打压。
江湖也在变,项云下落不明,四大派改换门庭。
天下在变,南有倭寇横行霸道,北有胡人虎视眈眈。
唯一不变的,是恋人之间的感情。
此刻,在洛城的街道上,项人尔与李诗诗四目相对,脉脉含情。
他们心中有万语千言想要说给对方,此时却默默无声;他们想要跑过去拥抱对方,此时却直立不动。
他们如此模样,倒是让杨延朗、展燕及红娘子三人一时摸不着头脑。
过了一阵,展燕才突然想起什么,问李诗诗道:“小诗,他不会就是你等了十年的情哥哥吧?”
李诗诗点了点头,眼睛却片刻不敢离开项人尔。
她好怕这只是自己无数次梦境中的一个,自己哪怕眨一下眼,歪一下头,都会把这场梦境惊醒,都会让眼前人消失不见。
终于,项人尔走向她,来到了她的身边。
李诗诗试探地伸出一只手,想要却又不敢触摸面前的这张脸。
她纤细白嫩的手一次次地靠近项人尔的脸,每次差点就要碰到的时候,又突然将手缩了回去,像被蜜蜂蛰了一下似的。
终于,她鼓足勇气,小心翼翼地让自己的指尖触碰到他稀疏的胡茬,一种真实的触感从指尖传遍她的全身。
这不是梦。
就在这一刻,项人尔有力的大手突然紧紧抓住李诗诗的手腕,将她的手整个贴在自己的脸上。
李诗诗抚摸着项人尔的脸,从额头,到眉毛,再到眼睛,鼻子,耳朵,嘴巴和有胡子的下巴……
就在这个过程中,李诗诗不争气的眼泪再一次夺眶而出。
她将整个人倒在项人尔的怀抱里,紧紧地拥抱着他,贪婪地呼吸着他身上的气息。
与此同时,她也被项人尔紧紧拥抱着,后者的鼻子埋进她柔顺的秀发里,嗅到独属于小诗这样的女子的淡雅的体香。
两人相拥的一刹那,周围的一切仿佛都化作乌有,只剩下彼此。
了解内情的展燕自然知道这一对儿恋人相聚不易,可杨延朗分明更加感同身受,他看着他们,将脖子上挂着的“月牙儿”紧紧握在手心,想起了自己的月儿妹妹,心中竟感到有些怅然若失,鼻头一酸,眼睛就湿了。
展燕瞥见杨延朗眼含热泪,失魂落魄的模样,忍不住打趣道:“臭小子,人家久别重逢,你跟着瞎哭个什么劲儿?”
杨延朗听展燕拆穿了他,急忙背转身去,用袖子在脸上胡乱擦了擦,嘴硬道:“我才没哭呢!风沙迷了眼罢了。”
展燕偏偏要走到杨延朗的面前,专门看着他这副落魄样子,道:“你说的这风沙,莫不是从隆城郊外的篱笆小院里吹来的吧?”
杨延朗被展燕一语戳中心窝窝,却还嘴硬不肯承认。
他干脆靠在墙边,以袖掩面,不给她看,嘴里说:“贼女,就你话多,我杨少侠才……”
说着话,杨延朗吸了一下鼻子,接着道:“才不会哭鼻子呢!”
李诗诗此刻依偎在项人尔结实的胸膛上,感到踏实而温暖。
十年来,她困于书塾之中,尽管追求她的人络绎不绝,花样百出,但她都不冷不热。
有人说她清心寡欲,有人诬她天煞孤星,她都不气不恼,不争不辩,差点儿就把自己活成了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仙人。
只是她心里清楚,自己一直在等那个人,若是一个十年他没有回来,她便会接着等他下一个十年,再一个十年,又一个十年……
他总有一天会回来的。
“小白鱼,你还是和以前一样美。”项人尔抱着她。
十年征途,刀光剑影,铁马金戈,她是他铁海与血海中唯一的留恋与温情。
李诗诗仰起头,泪眼婆娑,可身体依然紧紧依靠着这个山一般的男人,道:“你胡说,十年了,我怎能和从前一样。”
项人尔看着小诗那张即便召集天下能工巧匠也不能描绘其万一的精致面庞,不禁开口道:“是我口误,你明明比十年前更美。”
李诗诗终于笑了,这泪中的笑意使她的绝美的脸庞变得更加动人。
她开口道:“军营中学了一张厚脸皮,说谎也不脸红。”
项人尔并没有说谎,李诗诗确实美,而且她的那种美,不似寻常美人的皮相之美,也不似妖娆舞姬近似于讨好的媚态,而是一种自内而外散发出的独具韵味的气质。
唯有这种气质,才能让美不受岁月的侵蚀,反而会随着岁月流转,逐渐沉积,醇厚,让这种气质在她身上显得更有味道。
项人尔不再说话,他就这么看着她,目光交汇,连语言都显得那么地多余。
李诗诗的手沿着项人尔的下巴继续摸下去,摸到他结实的脖子,凸起的喉结,摸到他的肩膀……
突然,李诗诗摸到一处伤疤。
她的手颤抖起来,小心翼翼地掀开项人尔的衣服,想要看一看那究竟是怎样的。
项人尔的手突然握住了她的手,阻止了她的动作。
可是她不管,挣脱了项人尔的手,掀开了遮盖伤疤的衣服,那可怕的伤口从前肩洞穿到后背。
虽然已经愈合,但仍然触目惊心。
李诗诗的心痛了一下。
可她没有停止,继续向下摸去。
十年前少年那光洁的躯体,如今却布满嶙峋的沟壑。
她的双手颤抖着抓住项人尔的衣襟,向两边猛地一拉,项人尔的整个胸膛就裸露在她面前,满目伤疤。
就连杨延朗和展燕,都感到触目惊心。
李诗诗脸上刚刚有的笑意渐渐消失了,大颗的泪水吧嗒吧嗒掉落在街道的青石板上,手轻轻地,颤抖着抚摸过每一道伤疤,嘴里问:“你怎么把自己伤成这个样子了?”
项人尔轻轻笑了笑,轻描淡写道:“小诗,没什么的,都是小伤,而且都愈合了,现在一点事儿都没有,就是丑一点儿。”
说着话,项人尔想用手将衣服穿回去,挡住身上的那些伤疤。
可是,李诗诗不允许他这样做。
她紧紧拉住项人尔的衣服,声嘶力竭地喊道:“你告诉我,你怎么把自己伤成这样子了?”
项人尔无奈,只好跟李诗诗讲了起来。
参军两年,胡人袭扰边疆,于雄关拒敌,肩中流矢;
三年,以军功擢百夫长;
四年,调入西南,剿山匪,中伏,率众杀出重围,身中数刀;
五年,选调锦衣,御赐宝刀,入皇城,监察百官;
六年,因直言,得罪权贵,得鞭刑五十,下放东南;
同年,以锦衣身份入南军,助其平倭,与新任将军共抗倭寇,无奈士兵畏惧东瀛人,未战即溃,将军与我殊死搏斗,九死一生,身中数创;
七年,将军弃贪生怕死之兵卒,招募新军,练兵两年,并上书请奏,邀我任监军;
九年,新军首战倭寇,国恨家仇在身,我身先士卒,新军勇悍,使倭寇初尝败绩。自此,倭寇闻风丧胆,不敢与新军争锋。
十年,倭寇亡我之心未死,暗中集结,准备灭亡新军。将军游历四方,搜集情报,寻求战力,于洛城遇一奇人,因此特派我来寻。
小诗,我满身伤痕,是累累军功,是煌煌战绩。只待平定倭寇之乱,报你我家仇,了国之大恨,我便辞官归隐,与你长相厮守,永不分离。
杨延朗听项人尔这一席话,一股豪气自心中腾然升起,对面前这个真汉子、好儿郎佩服的五体投地。
他不由得将“月牙儿”塞入怀中,暂时收起感怀伤情的儿女私情,道:“大侠杀贼报国,冲锋陷阵,大丈夫当如此行事。”
展燕生于塞外,长于无国无君的燕子门,虽对报国之事无甚概念,但也打心底里由衷佩服这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唯有李诗诗,此刻轻轻靠在他身上,靠在他触目惊心的伤疤上,问了一句:“疼吗?”
项人尔双手捧住李诗诗的脸,将它轻轻地移开,将衣服重新穿好,活动了一下腰,朝左右转了两圈,道:“小诗,你看,早好了。现在我这身体,可是壮实的很呢!”
“大傻鱼。”李诗诗看着他那副傻样子,又一次说道。
缠绵之情,一辈子也诉说不完。
展燕待了一会儿,看两人情绪渐渐平和,才插嘴道:“这位侠士,你方才说奉将军之命来洛城寻人,不知要寻何人?”
杨延朗也一拍脑门,方才他只顾着豪气上心头了,竟忘了这个,便跟着展燕问:“对啊,大侠要找谁啊!我们都是诗诗姑娘的朋友,你说个名字,我们帮你一块儿找。”
项人尔看着两人,先答了一声谢,道出了他的名字:“张博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