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奇遇说罢,使屋内的人俱感惊奇。
陈忘补充道:“相传杨家祖上与墨家交好,后杨家建立青龙会,传至杨奉一代,请墨家人参与铸游龙枪、建墨堡,只可惜墨堡建成不久,整个墨家竟然一夜之间竟消失的无影无踪,好似从未存在过一般。没想到,你们还能够遇到墨家的隐居之人。”
白震山也感慨道:“墨堡落成之日,我还去看过一次。说起来,老夫那个时候还很年轻呢!”
“听杨兄弟所说,这墨隐与那杨志兴似乎与杨兄弟颇有渊源,”项人尔心思细腻,随即问道:“杨兄弟居然没有追根溯源?”
杨延朗挠挠头,道:“当时脑子一团浆糊,只知道埋头吃饭了。再说,墨隐那家伙不也一句多余的话都没说嘛!隐居的都是怪人,跟这种人聊的多了,怕不是我也要变得奇奇怪怪。”
杨延朗似乎已经知道了些什么,似在有意地回避着一些问题。
众人也不再继续问下去,而是听他们讲述之后的故事。
到镇南城中之后,二人便将道不同文书连同朱大昌府中账册整理收集,一并交给于文正。
不曾想,见到于文正本人之后,却见芍药与这个御史大人都露出惊讶神色,言辞之间似乎早已相识,倒让杨延朗颇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后来,才得知于文正于边塞之地微服出巡,伪装成说书之人并欲收芍药为义女之事。
陈忘等人听了这件事,也都惊讶万分。
白震山自觉若非自己强行带走芍药,如今这姑娘追随于文正,定是另一番光景,总不至于跟他们这些江湖粗人餐风饮露,过颠沛流离的日子。
芍药本人倒不觉得遗憾,如今的她,心中只想着能医好大叔的眼睛。
正谈到于文正之时,这位朝廷大员已经将手头之事处理完毕,携毛轩、项人尔、洛人豪三人一同来到驿馆,见一见这些天道军口中机谋善变的江湖人士,以及他欲收而不得的准“义女”口中温柔和善的大叔。
“于伯伯,您来了。”见到于文正,芍药开心的叫起来。
“你不是一直嚷嚷着要介绍你的大叔给伯伯认识嘛!伯伯还能不来看看你的大叔?”
于文正朝芍药的方向走去,眼睛看着陈忘,却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那些人口中充满传奇的人物,竟是这样一个目盲的中年人。
这个中年人既不似杨延朗一般少年意气,飞扬跳脱;亦不似白震山那样老当益壮,英气逼人。
于文正明白,似陈忘这等人,恰似深井,没有人能通过其平静的表面,窥探到井底的深度。
“草民陈忘,见过于大人。”感受到于文正朝自己走来,陈忘恭敬行礼。
“不必多礼,”于文正站在陈忘面前,说:“你的事迹我刚听说了,机谋善断,思虑缜密,此次诏安平寇,均有大功。我欲将你荐于朝廷,予你施展才华之平台,不知你意下如何?”
于文正是惜才之人,且有识人之明,自然不放过向朝廷推荐能人巧士的机会。
于文正没有料到,在陈忘听了于文正的话之后,竟哈哈大笑起来。
也是,于文正怎么会知道,陈忘曾立于山巅,又跌落低谷,人生大起大落,功名利禄甚至自己的生命,于他而言都似浮水鸿毛,不值一提。
笑罢,陈忘婉拒道:“陈忘一介江湖草莽,素无凌云之志,千金万户,倒不如赏我一壶好酒来的实在。”
芍药听陈忘这般言论,对着于文正连连摇头,暗示这位于伯伯千万别真的将好酒赏赐给她的大叔,不然,怕大叔又要大醉一番,使病情进一步恶化。
于文正不愿就此放弃,继续尝试道:“空负才识,不报国家,却甘堕江湖草莽,实在是可惜可叹。”
于文正无心之言,却让这驿馆之中的江湖中人听得扎耳。
未等陈忘开口,白震山倒先说话了:“朝堂凭忠心做事,江湖靠义气为人。我朝开国之初,便召集江湖人士,设盟主之位统领江湖,江湖之事皆由盟主定夺,非大事朝廷不涉。而今时移世易,大人久居庙堂之上,眼界高远,已经看不起我们这些江湖中人了吗?”
“是呀,”杨延朗本不愿出头,可见白震山都已经说话了,忍不住附和道:“于大人,您是大官儿,我是草民,本没有说话的份儿。可您这一个’堕’字,用的却是不妥当的。难道报国便仅有仕途可走吗?行走江湖,行侠仗义,惩恶扬善,不也是报国之举?而且,江湖侠士多逍遥自在,不像朝堂繁文缛节,约束颇多。小……”
杨延朗本欲脱口而出“小爷”,幸而及时将口头话咽了回去,改口道:“小侠我从来就不爱受约束。”
“诸位,本朝太祖生于乱世,起兵平乱而至天下一统,历经无数艰险。其间屡次陷于绝境,得江湖势力资助方能脱险,为报此恩,才许给江湖人士诸多特权。”于文正本是无心之言,可见白震山与杨延朗口中凿凿有词,他又是个极为认真的人,故此说起古来。
然而他刚刚说完,却话锋一转,道:“乱世之中,法制不明,人心险恶,故有江湖人士’行侠仗义’、’替天行道’之说,而今天下承平、百姓安居,江湖人士身怀武功,腰带利器,便仗势行凶,不遵法度,不仅不能惩恶扬善,却往往仗势欺人,成为恶人的帮凶和爪牙。”
“哼,”白震山冷哼一声,道:“依大人之言,江湖人士倒成了祸乱之源喽!”
“正是。”于文正这一声,虽声音不大,却似惊雷贯耳,语出惊人。
若此种想法昭告天下,于文正必成江湖之公敌。
而于文正似乎对此并不在乎,他继续说出自己的见解:“国有国法,唯有人人守法畏法,国家才可长治久安,黎民方能安居乐业。而江湖上的带剑游侠,往往好勇斗狠,睚眦必报,目无法纪,遇事不决于官府,以致私斗之风盛行天下,徒增内耗。由此可见,江湖游侠越多,国家便越是动荡,若弃剑从戎,则边关稳固,敌莫敢窥;若弃剑从耕,则丰廪足食,民生可安。”
于文正一番言论虽然被白震山和杨延朗嗤之以鼻,同为江湖人士的陈忘却深以为然。
江湖之中,派别林立,仇杀不断,冤冤相报,无休无止,这是铁一般的事实。
只不过,陈忘从未想过取缔江湖,而欲让江湖人消除私怨,摒弃私斗,回归本心,真正做到惩恶扬善,行侠仗义。
当陈忘还是项云之时,便有一统江湖之志,以一己之力化江湖为一体,可事未竟而心先死。
当初的项云早已不复存在,如今的陈忘,不过是一个失意颓废之人罢了。
可是,面对于文正这一番话,他还是选择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大人,陈某以为,事在人为而不在器具,剑之于侠,法之于官,皆为器具。器具无善恶之分,全在于执器之人。若有奸邪之人为官,虽有法度,治人而不约己,民受其害,愤起执剑杀之。是法之过?民之过?剑之过?大人屡次说起天下承平,游侠乱法。远的不说,大人看看这镇南城中上万人的天道军,但凡有一丝生机,谁愿提刀落草,过东躲西藏、朝不保夕的日子。时有不平事,后有侠客行。依陈某浅见,若外无祸患,内无隐忧,天下太平,游侠自灭。”
“陈大哥,说得好。”听陈忘说罢,杨延朗随即拍手称好,并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向于文正,好像在说:“我看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于文正并没有在意杨延朗的这种眼神,而是几乎将全部的注意力放在了陈忘的身上。
他先前只是从别人那里听说陈忘心思缜密,机谋过人,未曾想此人竟有如此见地,当真是百闻不如一见。
这次,于文正没有反驳陈忘的观点,而是长叹一声。
唉!
如今的朝廷,权奸当道,乌烟瘴气,北方蛮族虎视眈眈,东南倭寇频频作乱,加上如今西南之事,他口中的天下承平的表象下,不知隐藏着多少的隐患。
于文正看着陈忘,道:“功罪不在器,而在执器之人。于文正愿尽毕生之力,锄奸选贤,匡扶正道。若有一日,果真朝堂光明,贤才良士济济一堂,我必严明法度,收天下之兵,使天下无以武犯禁之游侠。陈忘,若真有那一天,你愿意配合我,带头放下手中的兵刃吗?”
陈忘没有回答于文正,只是一笑。
他认为,这是一个不需要回答的问题。就算于文正有能力铲除奸邪,使执器之人皆为贤才良士,可那高高在上的执掌国家公器的一人,他换的了吗?
十年前,江湖动荡,朝堂亦无安宁,太子朱炳瑞因言获罪,先皇暴死,二皇子朱钰锟即位,就注定了十年的乱局。
江湖十年,朝堂十年,于文正妄图凭一己之力力挽狂澜,澄清玉宇,无异于痴人说梦。
陈忘这一笑,笑中充满苦涩。
陈忘已不愿意再继续谈论这个话题,他告诉于文正:“陈忘有江湖恩怨未了,无心议论朝堂之事。今来西南,只为会一老友。如今天道军之事已了,草民斗胆向大人借一个人,为我带路。”
于文正见陈忘避开自己的话,便也不再纠结,问道:“你想借哪个人?往何处去?”
陈忘坦言:“借洛人豪,到归云山庄去。”
“什么?”于文正大惊。
数年之前,归云山庄突然兴起,传闻其庄主风万千富可敌国,多少人慕名前往,却从未有人见其踪迹。
后来,人们干脆将归云山庄及风万千视作传说一般的存在,难道竟然会真有其人?
而洛人豪,又怎么会和这一座传说中的山庄扯上干系?
见于文正沉吟良久,陈忘又一次问道:“大人,可否将洛人豪借我一用?”
这次,于文正没有让陈忘久等,而是明明白白的说出了两个字:“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