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魔藕肉身崩离之际,隐约可以看到一道拳头般大小的火苗从其心房中脱落,坠入火山口内。
还不待细看,天地间的火系灵气便陡然蒸腾,岩浆喷涌而上,地阳之气猛然喷发,不过转瞬之间,乌黑的浓烟便将方圆十里之地尽数覆盖。
带着熊熊烈焰的碎石自高空砸落,宛如流星群坠落般,砸出了一处处巨坑,毁去了一户户家园,而这仅是第一波而已。
地火顺着附近的县城蔓延,火海之中,到处皆是生灵的哀嚎之声......
这毁天灭地般的场景并未维持太久,这片天地陡然一静,滚滚浓烟不再蔓延,逃亡的百姓仍保持着惊恐的表情被定格在路上。
这一瞬间,就彷如时空静止一般。
“这些人本该可以在此安居乐业,颐养天年,如今却因你而家破人亡,流离失所。”
身后缓缓传来破虚子的声音,而范平却是选择了沉默。
定格的时空忽然发生了变幻,画面一转,夜黑了,天空一片阴沉,大树之下正躺着一具无头女尸,赫然是泰平县郊外的场景,可此时却是弥漫着阴森的气息。
段鸠那尤带着血肉的头颅左摇右摆地在地面上滚动着,过了几息时间,忽然停在了范平的脚下。
默默看着段鸠那死不瞑目的狰狞之相,范平却是面无表情。
半晌之后,段鸠的神色忽然变得无比怨恨,诡异地开口,吐出了含糊不清的音节:“范...平...老夫恨呐!”
“你本可在黄三郎出手之前救下老夫,却因为嫌麻烦,为求确定真凶,不惜牺牲老夫。”
“你这虚伪小人,赔老夫的命!”
范平则是神色不变,语气淡然地反问道:“我凭什么要救你性命?”
段鸠神色顿时变得僵硬,画面又是一转,竟是花狸的那处庄园。
惨死的花狸撑起半截身子,神色复杂地凝视着范平,幽幽道:“你自认为自己生性凉薄,可为何在我等遭害之后,却是生起了恻隐之心?”
这一次,范平却是缓缓闭上了眼睛,深吸一口气后,睁眼道:“我非神明...”
“你非神明,却拥有着远超这一界的实力,又与神明何异?”望月的身形忽然从虚幻中凝现,打断道,“你非神明,却是站在生灵的巅峰漠视苍生,视人命如草芥,目之所及,皆为蝼蚁。
空有一身实力,却时常陷入用于不用的迷茫之中;
你厌倦这个世界,你并不在意旁人的生死,
那所谓的公平交易理念,也不过是你自我满足的借口罢了,
是作为人那仅存的一丝良知,还是你脸上那层虚伪的面具?
可笑!”
“不错!”破虚子的身影再度出现,居高临下的眼神中却是掺杂着一抹的痛心,诘问道,“因你之过,惨死于火山下的冤魂不胜其数,今日为师不若为你偿还这份罪孽,往后你是否会主动去承担?”
这一次,范平却是沉默了。
破虚子见状,顿时失望地摇了摇头:“不思过,不服错,你可心安?”
其话音刚落,恍惚间,破虚子等人以及周围的一切如云雾般消散了,取而代之的却是一片尸山血海。
范平站在一堆尸骨之上,这座骨山乃是由人骨以及妖尸组成,四周阴风恻恻,鬼哭神嚎。
不用想,也知道这些都是直接或者间接因范平而死的生灵。
不远处,黑翅地虎那仅百丈的妖身走在前方,后边则是五妖林的一众妖族。
“吼!”黑翅地虎猛然发出了一声咆哮,怒吼道,“你我本河水不犯井水,你却因一己私心,故意以花狸为由,屠我五妖林万妖,虚伪至极,你该死!”
血色的天空中忽然传来一声尖锐的啸叫声,血王常明率领着一众妖族,在半空中扇起了凶煞狂风,恨声道:“你心怀杀戮,残害妖族,毁我冰城万年基业,你死不足惜!”
话音未落,天上地下,无数妖兽一拥而上,势要将范平践踏于脚下,将其撕碎。
如此恐怖骇人的场面,足以令大多数心智不坚的修士魂飞魄散,但此时的范平又哪里有半点恐惧的模样?
这些妖族生前不是范平的对手,死后自然也是不敌,即使是在面对十年之前的范平。
面对这些敢对自己出手的手下败将,范平满面寒霜,猛然一道剑光破空而至,瞬间将天空上的血王斩碎成一堆碎肉残渣。
可这一剑过后,范平那隐藏的极深的暴戾之心仿佛被勾起,冷声道:“凭你们,也想问罪于我?”
正如其先前所言,他非神明,先前如同罪人般被一连串的“审判”,早已消磨了他的耐心。
更何况,斩杀这些妖族的时候,他本就问心无愧,毕竟弱肉强食,素来如此,更何况双方所属于不同的阵营?
手中桃木剑划动之际,一片又一片的妖兽化为碎肉,范平就如同无情的绞肉机般,以最原始的挥剑方式,收割着一条条性命。
杀到最后,似乎已然杀红了眼,不禁有些沉溺于其中。
虚空之中,破虚子的身影又再次凝现,看着眼前的这一幕,不由伸出尖舌舔了舔嘴角,眼中尽是满意之色。
不知杀了多长时间,天上地下的妖族已然被范平屠戮一空,重新化作一堆堆的尸山血海。
范平就这么站在尸山之上,眼神中透露着一抹宣泄后的快感,可又仿佛在极力的克制,极其复杂。
虚空中的破虚子忽然摆了摆手,又是一具具尸骸从骨堆中缓缓爬起。
范平眉头皱了皱,举起桃木剑的手臂忽然停在半空,因为这一次他要面对的不再是妖族,而是人类,那些死在火山爆发之下的普通百姓!
这些尸骨那几乎凝成实质的怨气冲霄而上,凝成了一具具狰狞的白骨巨人,颤巍着朝着范平逼近。
“你有罪!”其中一具白骨忽然开口,“我等本生活无忧,过着幸福的日子,可如今变成这副模样,都是因为你!”
“空有一身力量,却不懂得控制,又与为祸人间的恶魔何异?是你!是你害死了我们!”旁边的白骨纷纷附和道。
这都是实实在在的因果,无论你承不承认,手上的鲜血都不会因此而洗白。
除非,你不介意双手沾满了无辜的鲜血。
眼见着白骨逼近,范平欲提剑斩去,却发现周身无力,任其如何尝试也挥斩不出先前那威力惊人的剑光。
“哈哈哈...”而这时,虚空之中恰好传来破虚子的笑声,“真以为你如此冷漠无情,原来在内心的深处,对这些无辜的死者仍抱有一丝的愧疚。
可正因这少的可怜的愧疚之心,将你束缚。
你自比神明,自以为拥有堪比神明的力量便可站在巅峰俯视人世,殊不知却得不到这股力量的认同,如今更是被自身的负面情绪给束缚,被你从不正视的蝼蚁给吞噬!
哼哈哈哈...既然如此,那便尽情享受,面对死亡时,这份难得的恐惧感吧!”
范平抬头望向破虚子,神色复杂道:“我说过,我并非神明,也从未自比神明。”
可换来的却是破虚子的一脸鄙夷:“哼,虚伪!你骗得了天下人,骗不了你的内心,更骗不了本座!”
范平也不反驳,默默松开了手中的桃木剑,任凭阴风呼啸,脚下尸山震颤,一具具死而复生的尸骸从血与骨的堡垒挣扎着钻出来,漫山遍野,并向着范平所在的山头缓步逼近,直至将其吞没。
过了不知多久,当范平在无边无际的尸海中,甚至开始意识模糊的时候,一个熟悉的声音轰然炸响。
“修道之人,非法器念珠的收藏者,也非游历红尘的旅行者,而是心相情绪的训练者,是因果的敬畏者,是拿起放下的自在者,是无我空性的修行者!”
虚空之中,忽然又凝现出的另外一位破虚子,看向下方蠕动的白骨,缓缓开口道,
“过去无法挽回,未来犹可改变;”
“漫漫人生路,总会错几步;”
“人生在世,总是好坏参半,对错相交;”
“有些事做错了不必懊悔,有些路走错了不必惊慌;”
“放下我执,方得自在!”
伴随着声音缓缓消去,无尽无际的白骨尸海之中,骤然爆发出一股璀璨至极的剑芒。
与此同时,这片天地也不由颤动起来,空间在一块块坍塌坠落,就如同梦幻泡影破灭一般。
见此情形,后来出现的破虚子这才长出了一口气,随即转身看向另外一位正一脸错愣“破虚子”,嘴角微微扬起:“终于找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