涕泪交加地去纸巾盒里取纸巾,目光在泪眼朦胧之后终于清晰。再翻到最后一页,有一句英文:
——不要试图找我,除非你真的、已经做出了选择。
(don’t try to find me ,if you already want me realy.)
*
一矢中的地击中了已颓败不堪的思绪,柔肠纠结的本就是已经极度深寒的一颗心。
这句话却再次勾起了内心深处已沉沉冰封的感情。
不假思索地拿起电话,拨通他的号码。
没用手机,用的是家里电话,是想他看见这个熟悉的号码,能让僵硬的心涌出一丝温泉般的暖意。
能够想起来——我回来了,我正守候在这里。
心里有太沉重不堪、阴暗难测的情愫,若他现在愿意听,我一定对他全盘托出:我曾经的无奈和矛盾。
其实我有太多太多不舍,那些是我在面对他时、无法说出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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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都属于肯诉诸笔端却不愿用言语倾诉的人。因为口齿也是一种羞涩的感官,而文字可以掩藏那些不愿被表现的东西。
言语因为一张纸做了成功的遮羞布,所以能无所顾忌、畅所欲言。
但我不愿再违心地藏匿什么。
当一个人以前从不向你索取任何东西,但突然有一天肯对你开口要求,将多年的感情做一个朴实的描述。那只能说明:他已经超出了本能的极限,他已经放下了一种惯常的姿态和立场。
做一个勇敢的人,我愿意去坦白,也想勇敢面对。
没有回应。
只有规律却沉闷的嘟声。
他没接我电话。直到话筒中、最后萎缩成尖锐的一声刺耳忙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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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浑身无力、颓丧无比,感觉自己身体里已经没有一丝力气。
曾苦苦维护和坚持的东西,在我的概念里还不知名。
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但是总会在失去时才可能珍惜。如果身体里已经没有了灵魂,那么如何追求、追求什么都会变得没有意义。
一个消失了的身影。一颗拒绝让我进入的心。就代表消失了的一切?
我原来是一个傻子,傻得不能再傻的人。
曾经温情脉脉的房子,渐渐在眼里变得清冷。这么沉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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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温暖富足的爱里,会忘记贫瘠寒凉的滋味。曲线优雅的布谷鸟挂钟一如既往地滴答滴答,这唯一的声音,更衬得周遭寂寞冷清。
是的,我在经年累月的满足里,淡去了回忆。被平安幸运笼罩,失去迎接苦难悲伤的勇气。
我就是这么予取予求,已经淡忘了自己曾经的身份。那过往云烟中独立和坚强的自己,一去不复返。
像被抽去经线只有纬线的藤球,一瞬间颓然变成无法支撑站立的层叠大圈,又像秋天最后一种肯瑟缩着开放的花朵,在一夜寒霜袭来时全面破败、枯萎。
拨通了岳惠的电话,像遇到亲人一般。所有的强硬冷面、委屈脆弱通通崩溃,未曾出言已是泣不成声。
“你怎么了?冰然?!”
“是你吗?冰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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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夸张的惊讶,分贝陡然提升,但无论怎样都不会让我觉得刺耳。我在此地除了同事举目无亲,若北京人把从小长大的朋友称为发小,那么,我只有饥不择食、选择滥竽充数的这一个。
可竟然选择沉默、无法开口。难以启齿的羞愧将我笼罩,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从那绝无仅有的一次她配合我撒谎到现在,我生活的轨迹已完全从一个诚实、让人真心佩服,有着高风亮节及情操的楷模榜样,变成了一个犯下不可饶恕罄竹难书罪行、不忠不义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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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出轨,行为恶劣到已跟那人多次同床共枕,在灵肉结合的欲望里堕落和沉溺,无可自拔;
我狠心,已亲手灭了我的骨肉,即使现在追悔莫及,可依然罪无可恕;
至亲的人爱之深、恨之切。
我了解岳惠,知道她了解这一切,会对我有怎样毫不掩饰的厌恶。我做的事令全天下的人都在怪我,只有天龙不,但他却选择离开了我,不理我。
我感到从来没有过的孤单,害怕绝望和寂寞笼罩我。
我害怕溺水时选择的唯一一根救命稻草,反过来对我咬牙切齿、求全责备。
我已经濒临崩溃的心根本承受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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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狠狠挂了,使劲长按关机键,然后将电话扔向茶几。整个人靠自重倒下,缩起腿来深深地蜷向沙发,感受着自己的心跳缓慢地跳动,似乎已成龙钟老态。没有活力和动力,就像行将蜕变的朽木,静止灭亡在这出奇静谧的黑色森林里。
不再流泪,当知道眼泪代表的并不是后悔;也不再矛盾,当明白得与失已是一种必然结果,无力和矛盾并不能撇开浮云,解决任何问题。只想静静地躺着,什么都不想。
其实身体一直都很累。
飞机出事后第二天就投入艰苦的培训,根本没有时间调理身体。自暴自弃中体力透支,心存侥幸自己还很年轻。但满心期待家的温暖前来,却遇到这样冰冷凄清的场景,更觉心中多了几分抑郁的多愁善感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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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睡到夜幕降临,几乎是睁眼的一瞬间看见了窗外所有市政的照明开始亮起。
那些遥远闪烁着的车灯提醒我并不是孤身一个,我重返喧嚣,虽然看上去因高楼明窗与世隔绝、身处清净。做了亏心事,总觉得脸上像被黥字,写着‘不忠’,刻着‘无耻’,因而认定此处才是安全之地。
向来不会做饭,也很少进到厨房。身价不菲的橱柜对我来说纯粹是个摆设,里面的中西餐厨具一应俱全,不过平日只有天龙摆弄。
煮碗面吧。
我哭累也想累了,身躯软软地总想有所依靠,但饥肠辘辘逼我挣扎着起身,走进厨房却是手足无措。翻遍橱柜只找到放鸡蛋的小筐子,却并没有我想吃的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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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个煎鸡蛋吧。
今天是周六,中午吃的是英航的飞机餐,说不上可口,早就想念中餐,我落地原本还心存希望天龙为我洗尘,至少带我去大吃一顿,但……
冰箱里还有一小把并没缩水的芥菜,天龙并不欣赏膏腴肥腻、天天下馆子的生活,总是一有机会,就做点家常的清淡菜肴给我换换口味,从这把看上去还算新鲜的菜判断,他至少昨天还在这里。
放下砧板,找到双立人锃亮摄人的刀,不由分说地切将起来。
任何事都需要熟能生巧,许久未碰菜刀,再加上怀孕后恃宠而骄,天龙禁止我下厨,手生得不是一丁半点。还没切够5刀,手起刀落,极薄的刃已滑过我的左手中指骨节,一瞬间血流不止。
血静静地顺着指尖往下滴,我目不转睛地看着,几乎想不起替自己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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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心痛已入骨髓,心灵已被绝望和空虚笼罩,这点点的皮外伤已是无所谓。还是那句俗语:人要倒霉到了极点,喝口凉水都碜牙。
将手放在直流的凉水下猛冲,没有找到创口贴,只找到一块厨用纸巾将它包起来,紧紧按压住。
房子很大,家很小,但我居然连创口贴在哪里都不知道。止血的原始办法,居然是靠按压,真理源自实践,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我忽然惊觉——长久的包容纵容和保护之下的爱情,居然可以让一个人变得这么没用,失去了生活自理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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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曾经的勇敢和冷静,居然消散无形。我现在依然可以毫不慌张,但却失去了灵魂真正的笃定。
我在锦衣玉食的层层包裹下,通过潜移默化地依赖一个男人,已丧失了最最基本的生存能力。我不再是我最喜欢的那个自己,沉迷于一个温柔的网里,已太满意于别人为我准备和提供的一切。
已经习惯了别人为我安排,一旦失去这种按部就班的安排,就被打破了规律,事情都开始乱七八糟。
把鸡蛋放在一个边缘有着玫瑰花装饰的骨瓷盘子里,取出筷子慌乱地吃起来。却忽然一刻泪如雨下,眼泪滴滴渗入我加了盐的煎鸡蛋,我却嘴里含混地含着满口鸡蛋,忽然止不住地哽咽起来。
那抽泣着颤抖着的唇,心里深深的疼痛和苦楚,将这刻的狼狈只展现给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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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习惯,我根本不习惯这样子的这个房子,这样子的家。
没有爱,没有温暖,没有关怀,没有照顾,没有体贴,没有保护,没有光明,没有欢笑。
只是死寂的、孤单的、静默的、让人感到那么窒息,那么绝望。
我把盘子轻轻地放下,松开了紧紧缠绕在指上的纸卷,微干的血痂被撕裂离开皮肤时,带着瞬间强烈的痛感,但我下手狠绝,咬牙的一瞬间已将它脱落开来。
不够痛,是吗?
换好衣服,拿起手袋,我对着门口的穿衣镜冷冷地笑了。
——索性去放纵一场,哭个够、痛个够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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