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小区,我走上灯光闪烁的人行道。原本明亮的灯光,因为步行路上郁郁葱葱经年培植的绿树而变得灯影婆娑。如果不是因为心情沉重,这点美景在我眼里,将会是种快乐的源泉。这条绿树成荫的道路右侧店铺林立,热闹非凡。
夏天时我常和天龙一同遛弯,会拖他的手钻进路旁的酒吧小酌,或者冲进那家小时装店在里面试衣,乐此不疲。
出门我就有点后悔,衣衫单薄,触肌冰凉。去了泽西那个鬼地方,时差气温都让人匪夷所思,猝然回北京后,居然是不会穿衣服,不知道春装、夏装穿哪件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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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里有暗暗的叹息,头脑真是越来越弱智,连天冷增衣、天热减衣这么简单的道理居然都忘了。
感觉自己真的很像三毛,在寒风中瑟缩着,腹中饥饿、衣不避寒。他是个孤儿,我却是个被丈夫抛弃的女人。
徐徐走着,紧紧衣襟,袖起手看着过往店铺的商贾,每个人都洋溢着温暖的热情的笑容,而我的脸上却是重重的冰霜,经年的沧桑。
瞥见路旁那家挂着大大霓虹灯cLocK SEVEN牌子的酒吧,我和天龙一次口角后赌气出走,在里面躲到半夜。天龙知道我在北京人生地不熟,又是路痴,我绝不会走远,找遍了大半条街,最后终于在这个灯红酒绿中找寻到我。
那刻我们心神贯通的一点灵犀,似乎就在眼前历历在目。
闭上眼,把再次涌上心头的酸痛感压抑至心底。不,我不能再哭。
我不愿做弃妇,可他不要我了,他真的不要我了。
这是真的,但是我不能再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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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尘滚滚总有流沙过客,却也总有沉淀的真金。天龙究竟怎样对我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做错事必须承担。
他有理由让我倍尝这种冷落和心酸,我给他的是怎样的伤害和耻辱啊?
我怎么会喊痛?
我怎么会认为我有理由喊痛?
多痛我都要承担,多痛我也不能放弃。
虽然我现在的形象是这么脆弱,几乎是每一段回忆、每一段往事,都能让我的心泛起酸楚,对未来无能为力。
走下cLocK SEVEN的地下室楼梯,听到了喧嚣狂野的音乐,感官里立刻涌起了放纵的同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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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年轻激烈的旋律,曾经离我的生活渐渐远去,但就像一个完美的圆,从起点终要回到终点。你总在不经意的某一刻,发现它勾起你的回忆,能让你深刻感受到它激起了你灵魂深处跳动的某种欲望。
我浅酌加豪饮,连喝了7瓶330ml的嘉士伯啤酒。将挎包的细长带子解开放肆地栓上脖颈,失去了那天价手机的沉重,它与我包人合一。
我走下舞池,在青春火热的身躯里疯狂舞动。多少年了,自从毕业那年,我就变得中规中矩,再不曾有这么彻底地放松。
太疲惫了,如果平常的日子是种假面,那么是否此刻的歇斯底里才是真正的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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疯狂地摇摆身躯,像要把这具令我憎恶的躯体抛到九霄云外。有着波浪卷的长发在脑袋上飞舞,泪水和汗水浸湿了干渴的灵魂。
虽然明知道这么小儿科的行为不叫放纵,但我寄希望于它可以将我弄得醉生梦死。身体只有在极度的疲倦下才会让大脑停止思索。
早年曾看金城武的电影,失恋的主角会去不停地跑马拉松,他借助体力的缺失来杜绝失恋的痛苦。我也一样有这个初衷,我因为豁出去的疯狂,很快成了整个蹦迪群体的领舞。
众人将我围在舞池中央,这绝伦的舞姿来自于少年时过硬的基本功。时过境迁,舞种千变万化,却万变不离其踪。口哨声此起彼伏,年轻的帅哥向我投来友好倾慕的笑容。有两个着装妖娆的女子,渐渐近我身旁,和我随机组成了三人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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震耳欲聋的音乐,加剧了麻醉的程度。
我一定是醉了,正面灯光的脸,带着沉沦的满眼朦胧。
但为什么我的眼前还会浮现那过往的一幕幕?
还是不够醉吧?我对自己说。
捋捋被汗水湿透的头发,我趔趄着走回我的酒桌。似乎细带凉鞋不堪蹂躏,变得宽宽松松,有些不合脚。我坐上吧凳,毫不犹豫地抬起脚来,松松勒住脚踝的带子。
有一个人走到我的面前,弯下腰,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的脚,突然伸出大手,将我的鞋轻轻握住。
那只手非常温柔地在我的脚踝处抚弄,将凉鞋的细带松了又系上,很是轻车熟路。
我惊愕地抬头,醉眼朦胧中眯着眼,盯着他的面容,竟然摇摇欲倒不能辨认。
他是白天龙?
还是南正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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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那么傻那么呆愣的表情,让他挤出了一丝莞尔的笑容。
只有在神智不清的时候,才发现这两个人的影子会重叠,一如某一年某一天的某个时候。
“疯丫头。”
他小声地讥讽我,却掩不住嘴角那抹浅笑,坐上我身旁的吧凳,手亲昵地抚上我带着热汗的头发,微启的唇线条那么柔和,带着莫名的温暖。
“蹦迪就蹦迪,干嘛那么卖命?”
目光中闪烁着珍爱,“出这么多汗,身子好点了吗?”
“你-怎么-会来-来这里?”
我晃晃脑袋,在清醒的间隙,结结巴巴地问。
“还不够醉嘛,还知道问理智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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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伸手向吧台要了杯红酒,扭头的目光忽然瞥上我的脖子,直直伸手过来,轻拉我系在颈上的手袋。
“这是什么?还不怕勒着,快摘下来!”
我云里雾里,头脑极为沉重,几乎是任他摆布。
之后,却非常执着地一根筋,目光澄净地盯着他。
“快-回答-答我,你-怎么会-来这里?”
他气定神闲地啜一口酒。
“你打电话给老朋友,又挂了。她告诉我你在哭。”
岳惠?
哦,我都忘了我曾经给她打过电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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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沉默,那醍醐灌顶的酒精也发挥了作用,脑细胞都开始罢工,变得迟钝缓慢起来。
他盯着我表面上沉静着的眉目,开口,“怎么,白天龙不要你了?”
‘不要’这个词真是赤裸。
一个男人不要一个女人,说文点叫抛弃,说粗点叫甩了、扔下,但是不要却是本质。
我的心因为这个词一瞬间浮想联翩,不可思议地再次疼痛起来。
那若有所失的懵懂落在他眼里,竟然激出了他更邪气的笑意。
他凑近我的脸,轻言细语,语气显得无比温存。
“他不要,我要。”
“滚!”
我脱口而出一个字,不含愤怒,也不含激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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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极度的伤感面前,‘恨’也是加重心上伤口的字眼。
这个人我曾经爱过,一直到现在还在爱。我没有勇气说出口,但是我知道我真正的心。
虽然我现在没有出路,所有的情感都进入一个死胡同,让我绝望。
但我为什么要去恨?又为什么要否定自己、曾经的选择?
我不能因为自己无法接受后果,就迁怒于人,即使我现在很想揍他一顿,或踊跃跳入冰窖让自己的愤怒和绝望降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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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酒精烧烤的肠胃已经灼热不堪,我脸上滚烫双颊火热,连带着我周围的空气都那么热烈,炙烤的温度让我喘不过气。
我起身,晃荡着从小包里拿钱要付账,他已经在吧台拍出一叠百元大钞,说了句“不用找了。”
然后下了吧凳,看着我一脸无辜。
“谁要你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我喋喋粗声粗气地数落,愤然转身,脚步歪歪扭扭着就要离去。
他紧随我身后,急促步速如风。沿途经过的年轻人都很有礼貌的给醉鬼让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