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程慕随沈奕去参加一场私人会谈。会谈结束后,沈奕并没有立刻就离开,而是转身走向了不远处的私人定制服装店。
程慕微微一怔,脚步顿了一下。
他跟在沈奕身边已经十多年了,从来没见过沈奕对逛店这种事有兴趣。沈奕的衣物大多由专人订制,他的西装、衬衫、腕表,全都是特定品牌定期送到沈家,他甚至连一件领带都不曾亲自挑选过。
他不在意这些,不在意衣服,也不在意身边的人穿什么。
可这一次,他竟然主动走进了一家服装店。
程慕跟在后面,脚步沉稳,目光却不动声色地扫了一圈店内。
店内面的灯光柔和,货架上摆满了最新款的高定服装,每一件都价值不菲。店员恭敬地迎上来,脸上带着一丝谄媚:“沈少,您想看看什么?”
沈奕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店内,淡淡道:“随便看看。”
说着,他走向了不远处的男装区。
程慕站在门口,沉默地看着沈奕伸出手,随意地翻阅着衣架上的衣服。
他动作缓慢,看起来似乎是在认真挑选。
程慕眼神微微一动,胸口隐隐有些发紧。
他忽然想起一件事——
这些年,他身上的衣服从来只有白色衬衫和黑色西装,一成不变,甚至连款式都几乎相同。
但并不是因为他喜欢黑色,其实他一点也不喜欢黑色。
——而是因为沈奕习惯了他穿黑色。
没人问过他是否喜欢,沈奕也从未想过要替他选别的颜色。
他的衣服只是沈奕的习惯,而不是沈奕的“选择”。
可如今,沈奕竟然会亲自来挑衣服。
程慕不知道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
他站在原地,有些楞楞地看着沈奕。
沈奕翻了一会儿衣架,终于在一件奶白色高领毛衣面前停下。
他的指尖落在衣领上,微微摩挲了一下,随后随手取下,淡淡道:“包下。”
店员立刻接过衣服,脸上带着笑意:“好的,沈少”
沈奕侧过头,目光淡淡地扫了一眼店门口。
下一秒,程慕听见了一道清亮的声音:“沈少!”
他微微皱眉,抬头看去,只见那个少年正站在门口,脚步轻快地朝着沈奕快步走过来。
他身上穿着一件略显宽松的深灰色风衣,衬得整个人更加单薄,眉目精致,皮肤白皙,一双眼睛亮晶晶的,像是清晨的露水。
他轻轻喘了一下,站定在沈奕面前,语气里带着点期待:“你怎么在这儿?”
沈奕淡淡地看着他,语气有些随意:“顺路。”
少年眨了眨眼,目光落在沈奕手上的毛衣上,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一些:“这是买给我的吗?”
沈奕没有否认,抬手将衣服递给他:“去试试吧。”
少年接过毛衣,嘴角的笑容带着几分雀跃,眼底满是光:“谢谢。”
他说完,立刻转身走向试衣间。
程慕站在原地,手指缓缓收紧,目光沉沉地看着这一幕。
他从未见过沈奕替任何人挑衣服。
哪怕沈奕曾有无数情人,可那些人想要什么,从来都得自己去选,沈奕最多只是刷卡买单,连看都不会多看一眼。
可现在,他竟然会主动为一个人挑选衣服。
甚至还愿意让对方穿上给他看。
程慕低下头,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连呼吸都变得沉闷。
不多时,试衣间的门被推开。
少年换上了那件毛衣,衣摆柔软,领口微微折叠,衬得他的眉眼越发干净柔和。
他抬起头,看向沈奕,眨了眨眼,语气带着点羞涩的期待:“好看吗?”
沈奕目光落在他身上,眯了眯眼,片刻后,缓缓勾起唇角:“宝贝真好看。”
少年笑了,眼底带着点雀跃,像是一只被主人夸奖的小猫。
他轻轻转了一圈,试图从沈奕的表情里读出更多的情绪:“真的?”
沈奕轻嗤了一声,低低地笑了一下,语气淡淡:“什么时候,我会随便夸人?”
少年眼神微微一亮,嘴角忍不住扬起:“那我就不脱了。”
沈奕似乎很满意他的反应,随意地抬了抬下巴,目光慵懒:“想穿就穿。”
店员立刻上前:“沈少,这件衣服是手工限量款,我们可以再为您定制几件同款不同色的——”
沈奕随口道:“行。”
程慕站在一旁,沉默地看着这一切,像是被遗忘的影子。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那家店的。
当他回过神时,手指已经深深嵌进掌心,指甲几乎刺破皮肤,掌心渗出淡淡的血丝。
可那点疼痛,比不上他心底的窒息感。
他突然想起,自己穿了十多年的黑白色衬衫。
他还记得小时候,有一次他无意间弄脏了衣服,换上了一件深蓝色的衬衣。
那天沈奕看了他一眼,随口道:“别穿这种颜色。”
程慕便再也没有穿过除了黑白色以外的衣服。
他不是不喜欢别的颜色,而是他的喜欢从来不重要。
可现在,沈奕愿意亲手挑选衣服,愿意看着一个人穿上自己选的款式,愿意在店员询问时,不假思索地说:“行。”
而这个人,不是他。
程慕低下头,心里有些发酸。
他在心里无数次地告诉自己——
这不重要。
沈奕只是对那个少年一时新鲜,很快就会腻了。
可他心底的某个地方,已经开始裂开了一道细细的缝隙。
而裂缝,只会越扩越大。
黑色轿车缓缓停在沈宅门前,雨水顺着车窗滑落,映出门口程慕单薄的身影。他站得笔直,手里握着黑伞,等待着沈奕从车里出来。
车门打开,沈奕迈步下车,风衣微微扬起,落地的瞬间,程慕已经精准地撑开伞,倾斜着角度,将沈奕完完整整地笼罩在伞下,确保一滴雨水都不会落在他的身上。
他习惯了这样做,也只能这样做。
沈奕没有停下,径直绕到车的另一侧,车门再次被拉开,他低下身,伸出手臂,将祁深从车里抱了出来。
程慕维持着撑伞的动作,目光一瞬间定格在沈奕怀里的人身上。祁深的手软绵绵地扣着沈奕的肩膀,脸埋在沈奕的胸前,像是睡得迷迷糊糊,又像是单纯地撒娇,声音软得像糖。
“沈少,我不想走路,抱我进去嘛。”祁深嘟囔着,声音带着点困意,又带着几分娇气,像个赖在大人怀里的孩子。
沈奕低头看着他,眼里是程慕从未见过的温柔。他伸手捏了捏祁深的脸,像是安抚,又像是宠溺。
“宝贝乖。”他说着,低头在祁深的脸颊上亲了一下,语气温柔至极。
程慕手上的伞微微有些倾斜。
他看着这一幕,胸口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脑子里一片空白。他从未见过这样的沈奕,也从未见过这样的画面——那个男孩已经被宠到这个地步了吗?
就连撒娇,都能得到沈奕这样的回应。
雨水顺着伞骨滑落,沿着边缘坠落,一滴水不偏不倚地落在祁深的脸上,凉意让他瞬间皱起眉头,嘴巴微微撅起,一副赌气的样子,眼神委屈地望向沈奕。
“哼……”祁深轻轻哼了一声,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沈奕看着他,低低笑了一声,抱着他的手臂收紧了一些,仿佛要将他整个包裹在怀里,随即,他目光微微一转,看向程慕,嗓音冷了下来。
“连伞都打不好?”
他的话音很轻,却带着彻骨的寒意。
程慕呼吸一滞,手指下意识收紧了伞柄。
沈奕没有再看他,只是背对着他,声音低沉而冷漠:“跪着,没我准许,不准起来。”
程慕的心狠狠一颤。
沈奕抱着祁深往宅子里走去,周围的人也跟着一起进入大门,门口一瞬间变得空荡荡的,只有程慕一个人跪在雨里,连伞也被人夺走。
雨倾盆而下,毫不留情地落在他身上,衣服被雨水浸湿,贴在皮肤上,寒意一点点侵蚀着骨骼。
他没有任何遮挡,雨水从额角滑落,模糊了他的视线。他抬头,看着那扇紧闭的门,胸口压着说不出的钝痛。
他跪在那里,像是一尊被遗弃的雕像,任由暴雨无情地拍打着他的身躯,冷得让人无法呼吸。
雨太大了,打得他眼睛都快睁不开。
他只能低下头,双手缓缓缩进湿透的衣袖里,试图让自己稍微暖和一点,可是没用冷意是从骨子里传出来的。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他的腿早已麻木,不仅浑身湿透,皮肤也被冷雨刺激得泛白,唇色变得苍白,可他仍旧没有动。
他知道,沈奕说了“不准起来”,那就真的不准。
哪怕他已经冷得快要感觉不到身体的存在,哪怕他的意识已经开始变得恍惚。
他跪在那里,雨水顺着发丝滑落,落入眼角,冲刷着他脸上的表情,模糊了所有情绪。
他没有再抬头,没有看那扇紧闭的大门,也没有看身旁匆匆走过的仆人和保镖。他知道,这里没有人为他停留,没有人为他施舍半点怜悯。
沈奕说了“跪着”,那就只能跪着。
不知过了多久,雨势终于渐渐变小,门口的石砖已经被雨水冲刷得泛白,一片泥泞。而程慕的意识已经开始模糊,他感觉不到身体的存在,甚至连疼痛都变得迟钝。
直到黑夜彻底降临,天色已经完全黑了,整个沈宅静得像是没有人存在,只有墙上的灯光映出冷淡的色彩。
程慕依旧站在门口,身上的衣服已经彻底干了又湿,湿了又干,冰冷得像是嵌进了骨头里。他的双腿早已麻木,连站立都变得困难,可他依旧维持着最标准的姿势,不敢有丝毫懈怠。
他的意识有些飘忽,甚至连身后的脚步声什么时候靠近的,都没有察觉。
“程先生。”
突来的声音打破了寂静。
程慕的身子猛地一僵,强撑着意识抬头,看向站在台阶上的沈宅管家。
那是一个四十岁左右的男人,沈家从上一代就开始伺候的老人,平日里对所有人都不苟言笑,如今站在那里,面无表情地看着程慕,语气冷漠得像是宣布一条无关紧要的消息。
“沈少的意思,你可以起来了。”
程慕的手指微微收紧,沉默地动了动僵硬的膝盖,试图站直身体,可血液回流的瞬间,他整个人都差点摔倒。
管家没有伸手扶他,只是冷冷地看着,眼神漠然。
“不要走正门。”他顿了顿,声音一贯地平稳,“从偏门回你的房间。”
程慕的胸口像是被什么狠狠撞了一下。
他知道,这不是普通的命令,而是一种明晃晃的羞辱。
他甚至……连从正门回房的资格都没有了。
程慕低下头,嗓音低哑:“我明白了。”
管家看了他一眼,没有再多说什么,转身离开。
程慕站在原地,调整了一下呼吸,终于扶着墙,一步一步往偏门走去。
黑夜笼罩着整个沈宅,他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孤独而落寞。
没有人看他,没有人在意他,他就像是被整个世界遗弃的存在。
偏门打开的那一瞬,程慕回头看了一眼
整个沈宅灯火通明,只有他所站的地方,漆黑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