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玉死了。
他连带他们曾一同建设过的地方,都被炸得灰飞烟灭,彻底消散。
过去繁华的庞大城镇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深坑,那么猛烈的爆炸过后,什么都不剩了。
埃普丽尔扑在这片焦土上,怎么翻都找不到和玉曾经存在过的痕迹。
最后,他只带走了一小盒焦土。
他歇斯底里的编织着缥缈的希望,反复劝说和玉可能在苍林星,要去看看的。
他发过定位,他一定是有所准备的。
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和玉已经死了。
苍林星有班上的所有虫崽,有一箱箱码放整齐的种子,有伊墨伊凛。
他们捧出了和玉给他留下的最后一样东西,和玉刚到主星的第一天就在准备这个冷藏箱了。
这里的血液哪怕是一滴,放在星网上都是无价之宝,和玉却给了他这么多。
和玉留下的东西很多。
他留下了数不清的种子,保住了所有虫崽。
他的各种手稿早就封存进了管理局,有实验田记录,种子分类,种植方法,有他编录的古文对照词典,还有江家枪法,拳法,剑法。
和玉打字一直没练好,手稿里每个字都是他一笔一划写出来的,他的字如其人。
飘若浮云,矫若惊龙。
有他这么久的努力,短时间内管理局的地位不会动摇,他在这段历史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他做出的贡献那么多,大家都会记得他。
和玉留下的东西又很少。
埃普丽尔只捧回了一小盒焦土,一把种子,一个冷藏箱。
再无其他了。
埃普丽尔带着所有东西浑浑噩噩的回了阿尔家。
在这里,他有个宽敞明亮的房间,每天都能迎接清晨的第一束光,他喜欢这里。
他觉得自己的命变好了。
能每天都见到阿尔,住的舒舒服服,还能等待阿尔孩子的降生。
之前他高高兴兴的掰着手指头等和玉来接他,现在却觉得空得很。
是哪里空呢...
床头少了两个盆栽,柜子里少了霜华星带回来的挎包。
还少了,和玉喜欢他穿的睡衣,和玉总是为他打饭的饭盒,和玉那些乱七八糟的...
对,房间里还少了个沙发。
少了...和玉。
说到底还是心里空了。
霜华星的家毁了,别墅群的家炸成灰了,他午睡最喜欢躺的凉棚没有了,那些和玉花过最多心血,一点点开辟出来的实验田也没了。
上天好像偏要和他作对,要把和玉留给他的东西一点点收走。
他已经不剩下什么了。
可是生活还要继续下去。
管理局已经成为众矢之的,对雄虫的提告被迫暂停,沈亦临时被推上那个位置,大家全都忙得不可开交。
阿尔也忙,他还怀着虫蛋呢。
对,阿尔要做雌父了,肚子里有两个崽崽。
有的生命已经消亡,有的生命即将到来。
那些和玉留下的资料,只有他最懂,手稿里有的字,在这个世界上,恐怕只有他认得了。
只有他了。
埃普丽尔拿着从外套口袋里拿出来的发簪细细端详。
沈亦告诉他,这是正妻之礼,定情信物。
和玉什么时候偷偷做的,又在分别的时候悄悄放到他口袋里,他竟然一点都没发现。
发簪是木头雕的,像和玉常使的那把银色长枪,有雕刻出来的藤蔓螺旋缠绕在上面,发簪的最尾端,停了一只小蝴蝶。
他把发簪小心放在床头,又去拿小袋子,把种子好好保存了起来,冷藏箱端端正正的放在桌子上。
最后,他看着小盒子发呆。
一切都炸光了,黑烟经久不散,就连捧出来的焦土都有股散不尽的硝烟味。
埃普丽尔把它藏在柜子的角落,关上灯之后轻手轻脚的爬上了床,缩在被子里。
他睡觉早就不用开小灯了。
床边信号灯一闪一闪,那是阿尔家里机器虫的呼吸灯,他叫团团。
他知道为什么阿尔要团团陪着他,阿尔担心他,他也不想阿尔为他忧心,所以阿尔说什么,他就听什么。
作为机器,团团不是特别明白那些情啊爱啊的,但主虫的命令就是好好陪着雌父,时刻照看他,保护他。
因此埃普丽尔的任何动作都能引起团团的警觉。
当然,一些不损害生命的行动他不会去干涉,只会安静的站在一边。
通常情况下,埃普丽尔的行为在他看来都是没什么意义的。
就比如现在,他在床上安安静静的躺了好久,连翻一下身都没有,团团以为他已经睡着了。
没想到,他突然掀开被子走下床,连拖鞋都没穿,光着脚把柜子深处的小盒子拽了出来,端到床头。
团团有夜视功能,看到他在黑暗里坐着,盯了那盒子很久。
团团以为他要这样坐一夜了,结果看到他把盒子往自己的方向拽了拽,扯得很近很近,然后又掀被子躺下了。
团团听到他叹息了一声。
“和玉,我睡不着,你陪我睡一觉吧。”
第二天一早,阿尔睡醒了就去雌父的房间看,床上被子叠的整整齐齐,床头有个小盒子,雌父不知道去哪了。
他到处去找,最后在院子里找到了正在播种的雌父。
团团乖乖的蹲在一旁陪着他。
雌父听到声音回头,抹了把额头的汗,朝他笑笑,“阿尔,起来了,昨天睡得好吗?”
阿尔不知道雌父是起了个大早还是整晚都没睡,他只知道雌父笑的牵强,比哭还难看。
“雌父,今天你还要去管理局吗?”
埃普丽尔愣了一下,“要啊,当然要。”他拍了拍手上的土,“那边还有工作没忙完呢,等等我,马上就好了,我们一起去。”
埃普丽尔把带回来的种子一颗颗种到了松软的泥土里,挨个浇了点水,像和玉以前做的那样。
他直起腰的时候,感觉刺痛了一下,他弓着腰缓了缓。
“和玉,我腰疼,帮我...”
他把头深深的埋下去,发髻猝不及防的散开了,他不会用发簪,本来就束的松松垮垮的。
发簪从发丝上滑落,埃普丽尔没抓住,它一下子掉到地上,一头扎进松软的土里。
他佝偻着腰,好像一下就老了十岁,他慢慢跪坐在地里,去抓那个发簪。
他反反复复的弄自己的头发,可发簪总是掉下来。
“和玉,没有你,我什么都做不好。”
他的嗓音里盛满委屈和悲伤,惯常温润的眉眼被泪浸透了。
“和玉啊...我好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