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我沉默的样子,估计他以为我是伤心过度,不停地安慰我,但又不知道这种事该怎么处理,就让我在医院等他,他回家找他爸来帮忙。
等李疯子来的时候,我还待在太平间,就是一直默默地陪在张屠夫身边。
他们开始的时候并没有打扰我,过了一段时间,李疯子才来和我讲:“啸天啊,人死不能复生,还是入土为安吧。”我默默地点了点头。
在李疯子的帮助下,我开始忙活起张屠夫的后事来。
可在给张屠夫开死亡证明时,医生和我讲,张屠夫是喝酒醉倒在外面冻死的。
刚到医院那会还有口气,临死前交待护士“告诉狗剩子不准叫我爸,不准叫我师父,不准给我披麻戴孝。”
听到医生的话,李疯子在旁边感慨道:“仗义每多屠狗辈呀!”
我不明就里便问他是什么意思。
他和我解释说“张屠夫上次和他喝酒时跟他说过,怕自己一生造的杀孽太多,会给我带来报应。所以宁可让自己孤独终老,也不会给我一个和他能扯上任何关系的称谓。”
直到此刻我才终于明白,这么多年来,为什么张屠夫与我始终保持着陌生人一样的关系,自责和愧疚就像尖刀一样戳着我的心,让我懊悔万分。
张屠夫出殡的那一天村里没来几个人,除了他的几个酒友外就是李疯子一家人了。
看着我身着孝服,肩披麻衣,以一名儿子的身份打灵幡、摔孝盆,李疯子在脸上露出欣慰的表情。
办完张屠夫的丧事后,我还是过着跟以前一样的日子。
平时我就帮村民宰杀牲口,空闲的时候就跑到李家去学习。
李疯子也不藏着掖着,把他一身所学都教给我们。
令人啧啧稀奇的是,最小的丫头叶茂已经比本固和枝荣学的要好了,相信这丫头很快也会超过我。
因为没有了张屠夫的牵绊,我有时就住在李家,俨然把自己当成了李家的一分子存在。
他们也不拿我当外人,有什么活计需要我干也不再和我客气,就这样我们不分彼此地生活在一起。
然而,这样简单平静的生活没过多久就被打破了。
记得年初的时候,老支书就曾对李疯子说过,说他的苦日子熬到头了,这次返城的名单里有他一个。
我当时还有点暗自伤心。说心里话,我是真心不想让李疯子一家走。不过看到李疯子那股高兴劲,我还是在心里替他感到高兴。
可谁知刚过了清明节,出去放羊的根深便带回来一个坏消息,他听村民说最后一批知识分子返城的名单里并没有李疯子。
李疯子一听到这个消息当场就急了。要知道,李疯子能在红卫兵的批斗下坚持这么多年,凭的就是能返城的这个念想。
返城对于他来说就意味着自己还有机会走上三尺讲台,还有机会实现他的人生抱负。
李疯子急匆匆地去找老支书,可等他再回来的时候,却是由老支书送回来的。
就见李疯子脸上是青一块、紫一块,身上的衣服也破了。
听老支书说,李疯子因为返城名单的事去找他了。但他也没办法,是镇里把名单改的,结果李疯子又去镇上找。
等老支书接到镇上的电话去接李疯子的时候,李疯子就已经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和谁也不说话,就一直在自言自语,语无伦次地在质问着为什么。
开始的时候,我们大家都以为李疯子睡一觉醒来就会好的,可是三天过去了,他还是老样子,依旧是谁也不认识。
我们带他去过镇上的卫生院,医生说他这是精神病,治不了。我们就只好把他带回家,盼望着有朝一日他能自己清醒过来。
可是,李疯子自此就再也没有清醒过来。
他就像是走进了一个只属于他自己的世界里,那个可以实现他人生理想抱负的世界。
他每天早上起来独自一人拿着书本走进生产队的会议室,面对空无一人的屋子开始了他一天的讲课。
他是那样的博学多才,又是那样的慈祥和蔼。他孜孜不倦地对着空气讲解着,不论是刮风下雨还是酷暑严寒,从未间断过。
我曾经透过门缝偷偷看过他,从他表现出来的神态,我能够感觉到他在他的世界里是那样的幸福。我甚至认为是他自己不愿意从他的世界里走出来。
李疯子真疯了以后,虽然对于李家的日常劳作没有什么影响。就是他没病的时候,也很少干家里的重体力活,都是根深我们几个干的,他也只是干些力所能及的轻巧活。
但自从李疯子不再理会家里一切事物的时候,我们像是在骤然间少了主心骨。
虽然每天还是按部就班的去做每一件事,但总是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好像少了点什么。
以前那种快乐的日子,自从李疯子生病后,就再也找不到了。
尤其是枝荣这个小姑娘,突然间就像是长大了,俨然变成了家中的女主人。
除了操持家务外,还要照顾两个老人和叶茂那个最小的妹妹,本来光滑白净的双手渐渐变得粗糙起来。
十五六岁年龄已经知道爱美的她,自从李疯子得病后就再没给自己添过一件衣服。
就是头上那条有些陈旧的红头巾,还是去年我杀猪路过镇上时给她买的。
这姑娘变得越来越沉默,总是一个人望着灶膛里的火发呆,只是偶尔去外村找一个叫魏丽娟的儿时玩伴去聊天。
根深也以大哥的身份担当起一家之主,每天除了放羊还要侍弄前后院的庄稼,从来也不见他休息一会,总是有干不完的活。
我和本固算是比较清闲,主要就是收拾羊圈和给羊打草。
可即便是这样的生活,随着后来发生的一系列变故,对我们来说也成为一种遥不可及的奢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