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名侍卫接连跃入深潭,惊得池中鲤鱼四散逃离,才将执拗到疯狂的青年捞上来。
白苓依旧立在屏风后,隔着一层雪绸,看向蜷在地上那人。
青年浑身湿透,喜服浸透了池水贴在身上,泛着诡异的暗红,鸦羽似的长发如海藻一般铺陈满地,衣襟处渗出的血水正沿着青石纹路蜿蜒。
“阿怜……”青年苍白的唇翕动着,喉间发出破碎的呓语,染血的指尖在石板上划出深痕,“我的阿怜……”
白苓下意识攥紧臂弯间的烟罗绡。
她从未见过他如此狼狈的模样,一时间心乱如麻。
明明被戏弄的大仇得报,她本该是畅快至极的,可心口莫名的沉闷,仿佛被一块大石头压住。
她想,可能是因为此间的晏惊鹤不过是老狐狸一道神识幻影,不似之前那般恶劣,让她也没有恨得牙痒痒。
可若是此时不出手,等从幻境中出去,要想将老狐狸再如这次般耍得团团转,肯定就难了。
她必须珍惜这个机会。
白苓眸光恢复冷凝,平稳好心绪才开口:“晏相,本宫这荷花池可还凉爽?”
用妖力改变过的声音华丽如碎玉击磬,故意上扬的尾音,婉转而娇俏,可却恶劣至极。
她娇声在笑,声若银铃清脆,鬓边金步摇随之乱颤出清音。
晏惊鹤手撑地面坐起,神情波澜不兴,水珠顺着他苍白疏冷的下颌滴落,清隽眉眼间萦绕着水汽,瞳眸幽黑晦暗,如墨玉覆上了一层霜翳。
他静静看着雪绸里那道纤瘦清丽的身形,沾了水的伤口疼痛阵阵,可他恍然不觉,只漫不经心地想——
她穿这身真好看。
只是隔着一道纱看得实在不清切,若是能出来就好。
他仔细描摹的目光不由得染上几分贪婪。
青年忽地笑了声,略沙哑的声线意味不明:“多谢殿下美意。”
白苓眉峰微扬,这蛇精病居然还这般淡定。
她继续抓着他的痛点深挖:“只可惜,晏相没有找到你深爱的阿怜姑娘的尸身,要不,你再下去找找?”
说罢,她笑得更加花枝乱颤,臂弯间绸带肆意飞舞。
青年却异常平静,久久没有出声。
白苓没得到想要的反应,有些奇怪:“晏相方才还对阿怜姑娘那般执着,怎么,没找到阿怜姑娘的尸身就这么轻易放弃了?”
她轻嗤了声,嘲讽意味十足:“看来晏相也不是那般深情啊,莫不是之前都是装的?”
晏惊鹤还是没说话。
白苓察觉到不对劲,有点怀疑这智多近妖的老狐狸是不是知道了些什么。
可她的装束和声音都改变了,而且玉簪花香都被她用妖力隐藏了,绝对是万无一失,他不可能看出她是谁。
而且这道屏风是她特地选的,从里往外很清楚,可从外往里看只能看出一个大致的轮廓,她仔细确认过,不会有纰漏。
白苓抿了抿唇角,继续试探他:“晏相,怎么不说话了,难道是被本宫说中了?”
“看来晏相在朱雀门前那般深情都是伪装啊。”
她极为虚伪地感叹,“果然,自古多是薄情郎,阿怜姑娘长眠池底,也不知冬日结冰时,会不会冷。”
“阿怜没死。”青年的声音异常坚决,幽凉如寒潭碎玉,“请殿下莫要再诅咒吾妻。”
白苓讶异挑了下眉:“晏相这般笃定?”
晏惊声音情绪很淡:“阿怜没有死,请殿下莫要妄言。”
“而且,若是阿怜死了……”他忽地笑,直勾勾盯着她,薄唇勾起妖冶的弧度,“臣也绝不会苟活。”
白苓呼吸一滞,那双凤眸似乎能穿透雪纱看来。
她略微思索了下,转而一笑:“好吧好吧,本宫承认,方才是骗你的,阿怜姑娘没有暴毙身亡。”
少女认真地胡编乱造:“阿怜姑娘如今正在本宫的韶光阁赏花,若是晏相想见她,必须答应本宫一个要求。”
“什么要求?”青年的声线依旧平稳。
白苓勾唇,悠悠开口:“做本宫的男宠,夜夜伺候本宫。”
这一句如惊雷炸响,把周边人都震得神情骇然,要曾经权势滔天、恶名昭着的宰相做男宠,这是多么离谱的要求,也就这位行事荒诞的长公主敢说。
如此羞辱,晏相怕是要发疯砍人吧。
侍卫默默握紧刀柄,随时警惕青年恼羞成怒伤害公主。
虽然他现在虚弱凄惨,也不像是能反抗的样子,但那曾经赫赫威名摆在那,他们不得不提防。
万一这位被称为“玉面修罗”的奸相,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特殊能力呢?
侍卫们神情冷肃,严阵以待,可在听见一声含笑的“好”时,表情瞬间裂了,一寸一寸的如雪花飘落。
不是晏相,你方才在朱雀门前受笞刑宁死不屈的骨气呢?
四周目光诡异,晏惊鹤依旧淡定,甚至还有闲情整理衣襟,很是坦荡的口吻:“能做殿下的男宠,夜夜伺候暖榻,是臣的荣幸。”
白苓眼角猛抽,不可置信:“怎么,晏相不要你的阿怜姑娘了?”
“自然是要。”晏惊鹤莞尔在笑,“阿怜是吾妻,永远不会更改。”
白苓随即冷笑:“那你还答应本宫的要求,原来晏相也是三心二意、花心滥情之人,真是让本宫不耻!”
“殿下莫要污蔑。”晏惊鹤从容不迫,脊背挺得笔直,“臣心中只有阿怜一人,也只会有阿怜一个女人。”
“那你还答应做本宫男宠!”白苓猛地砸碎一旁的琉璃盏。
虽然两人都是她一人,但听到老狐狸就这么答应她的要求,她还是气不打一处来。
“说什么只爱一人,却答应和别的女人睡觉,晏相还真是下流至极!”
白苓将他骂得狗血淋头,可她越是骂,晏惊鹤那双凤眸越是弯,心情越发明媚。
他莫名说了一声:“原来夜夜伺候殿下,指的是陪殿下睡觉啊。”
白苓正在气头上,几乎是脱口而出:“那不然呢!”
青年眼底划过一丝得逞幽光,乘胜追击:“殿下一言既出,可不要更改啊。”
“更改什么!”白苓不耐烦嚷嚷,忽然反应过来,霎时噤声。
她冷静下来,微微眯起眼,冷声:“晏相,你什么意思?”
晏惊鹤轻轻一哂:“殿下既然要臣陪睡,臣自然却之不恭。”
“你——”白苓已经想到他猜出自己的身份,可还是强撑着,“那晏相不怕阿怜姑娘寒心吗?”
在他张唇欲要出声之前,她又抢先发难:
“况且,做本宫的男宠,既要有顶级的美色,还要一心一意的纯贞,像晏相这种水性杨花的渣男,没有资格!”
她话音砸落,紧接着是一阵漫长的沉默。
青年微哑的声音响起,如刀一般陡然划破寂静:“殿下不喜欢吗?”
白苓莫名其妙,呛声:“喜欢什么?”
晏惊鹤忽地轻笑,答非所问:“昨夜,殿下哭得真好听。”
闻言,白苓瞳孔缩成了一条线……
这话,昨夜在床榻上他也说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