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姜奶奶目送着背着行李的赖云和姜一走出家门。
“看到世斌了,叫他今年过年早点回来。我老了,活不了几年了,快死了。”姜奶奶拄着拐杖坐在姜一常坐的那个门槛上。
头上包着一块灰蓝色布巾,未遮盖到的地方,银丝露了出来。
她擦着泪,想念自己的儿子。
老人都是这样,一旦上了年纪总是念叨着自己要死了,快死了。即使身边的亲人多次宽慰,也依然我行我素。
“奶,等我回来给你买城里的点心!”姜一做着鬼脸,笑容灿烂。
“哎,好,奶奶等着。”姜奶奶欢喜地看着逗宝的孙子。
下山的路比上山好走,赖云走在后面,肩膀上背着姜世斌以前读书时用过的旧书包,里面是娘俩的换洗衣服和她今天早上起早做的油渣饼。
以前,姜世斌最喜欢吃她做的油渣饼。过年炼油剩下的油渣,和上香葱,花椒面,烙的金黄酥脆。
赖云手上提着准备路上吃的干粮,晒干的馒头片,一罐子辣椒。
姜一背上也背了自己的书包,里面是姜奶奶攒了两个月的鸡蛋,一共五十个。用谷糠包裹着以防撞碎。他手上还提着两个水壶。
过了滑索,就来到了镇上。姜一跟在赖云身后,一直朝着火车站走去。
车站里乘客不多,镇是小镇,但却是从南向中原地区行进的必经之路。
取票,检票,安检,上车。直到下午一点,姜一的屁股才算是休息了一会儿坐在了座位上。
为了省钱,他们买的是火车硬座,一共要坐十八个小时,预计明天凌晨六点多,可以到达b城。
姜一虽然习惯了走路,但今天的消耗对于此时小身板的他来说,还是很累。坐在座位上没多久就睡着了。
赖云坐在外面,看着火车飞驰而过,儿子睡着的漂亮容颜在阳光下镀上一层金色。
她的心变得柔软。
姜一一觉睡醒,去了厕所洗了把脸。赖云拿出干粮,又去接了热水,两人简单吃了一顿。
火车这时候要穿过一个个山洞,每一个山洞带来几分钟的黑暗。
天气炎热,冷气仅仅是维持一个让人不至于坐着流汗的程度。车厢内有人在打牌,有人在聊天,乘务员推着零食车一趟趟售卖。
过道那边坐着一对夫妻,女人怀里抱着一个五六个月的婴儿。
小婴儿饿了,拉了,困了都会哭,丈夫睡得如同死猪一样,对哭闹充耳不闻。女人把孩子抱在怀里摇,小声哄着“乖宝宝”。
赖云似乎是回忆起了姜一小时候。
她喜欢一个人,就认定一个人,突破千难万险,也要同那人在一起。
为此,她离开了学校,违背了父母,一步步走进了姜世斌的家。
他们没有婚礼,甚至没有领证。一开始是年纪不到,后来总是异地,又忙,渐渐就忘记了。孩子出生后,也是单独落在了姜世斌名下。
她相信姜世斌,觉得那一张纸代表不了什么。
最穷,最难的时候,大概就是她生下姜一那一年。
姜世斌刚读大一,还没有找到兼职补贴家用。为了省钱,她没去医院而是在家里产下孩子,是姜奶奶接生。
奶水不足,小姜一饿的哇哇大哭。唯一的补品就是指望家里两只母鸡下的蛋,一只鸡蛋兑一大碗水做成蛋花汤,再放上红糖。
还是堂亲姜旺妈妈偷偷送来一篮子鸡蛋,端了几次汤,好歹囫囵着把姜一喂养到六个月。
后面都是熬米汤,煮面糊糊喂他。
她月子没坐好,现在天天都要包着头巾,不然风一吹就头疼。 断奶两年后,身上才慢慢来了月经。只是那月经量也非常少了。
她知道,是自己身体亏损,气血不足。
这些女性的私密事情,她羞于同丈夫讲,调理身体就要去医院,花很多钱。
她学会了喂牛,种地种菜都是一把好手。村里没有哪个妇女不夸她能干。
所幸,姜世斌学习很好,获得了奖学金,又开始兼职打工补贴家用,她肩膀上的担子终于轻快了起来。
那时候,她唯一的愿望,就是儿子健康长大,就是丈夫早点读出来,一家人过上好日子。
如今,十年过去了,一切真的开始好起来了。和丈夫之间越来越少的交流,过年时一人盖得一床被子,变得苍老干枯的自己,她的心恍然怎么都填不满。
她站在人生的路上,不知道脚步应该迈向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