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仅是几次沙龙,几次画展,几次上报纸的机会,并不足以让埃德温成为举国闻名的画家。
姜一当然明白这些,只是看着埃德温日渐消瘦的身形,他甚至觉得自己卑劣不堪,因为他的初心是为了自己的副本任务。
他开始放任自己,不再关注埃德温画,而是努力寻找名医救治他。
与此同时,他自然也就减少了前去伯爵庄园的次数。
大约是一个月左右,这天,姜一收到了伯爵的邀请函。
艾伯特很喜欢同姜一坐在一起聊天,喝茶,听一些东方古国的乐器。
当姜一应邀前来时,竟然发现艾伯特的乐室里,摆着一组青铜编钟。
大部分编钟生着绿色的铜锈,无法发出声音了。但是仅仅是看着这浑厚古朴的编钟,脑海里都能自然回想起那个盛世王朝,宫廷乐府,彩衣浮华的时代。
这是真正的历史名器,是国宝,也是一个朝代的一角缩影。
姜一赞叹不已,指尖轻轻碰了碰编钟,眼里都是激动和向往 。
“相传,贺朝时,有一学徒,每日听乐师奏乐,竟然无师自通学会了编钟的奏乐方法。当今帝王十分喜爱听编钟演奏,于是学徒凭借优秀的天赋和技巧成为了帝王的首席乐师。”
“就连腐朽的贺朝覆灭之际,帝王坐在满是大火的宫殿内,都要求乐师演奏编钟,直到死亡的最后一刻。”
“后来,新生的国家建立,这件事情也被无数文人墨客写入诗词里,给后代人当做警钟鞭策。”
“而学徒的名字,也终于在他死后,被所有人知晓。 他的音乐造诣,被称为那个时代最顶尖的大师。”
“他的名字——南怀子”
姜一站在编钟前,午后的阳光一半在编钟上,一半在他身上。地板上是两个人的影子,偶尔编钟轻微晃动。
他听着艾伯特讲完了这个故事。脸上的表情明明暗暗。
艾伯特端起酒杯递给了姜一,同时与之碰杯。
“好孩子,这是很有意思的一件事。让世人按照我们的想法来认识。如果不是因为法律不允许,我真的很想收养你当我的继承人,哈哈哈哈。有时候,你很像我。我知道你都懂。”
姜一牵起嘴角,僵硬的一笑。仰起头喝下了那杯酒。
……
又是一年春天到了,无论冬天多么严寒难熬,春天的讯息来了,一切都会让人朝好的地方想,让一切自我欺骗变得多了一丝生的念想。
红衣军在过去的一年里节节败退,新上任的国王是坚定的战争派。本国人民终于得以喘息片刻。
柳树抽出嫩芽的时候,埃德温躺在病床上,望着窗外出神。
“等气候再暖和一点,我带你出去踏青。或者,你想回南丁小镇看看吗?”
姜一摸了摸埃德温干枯的头发,眼里满是心疼。
“好,等我再好一点了,先生和我一起回南丁小镇看看。”埃德温说的极为艰难,皮包骨的手指被姜一握在掌心,姜一却不敢用一点点力气。
“也许是下个月,先生……我就会好起来,对吗?”埃德温一句话,喘息着,说的很慢。他墨绿色的眼珠缓慢的转动,看向心中钦慕的先生。
“对。我带你回去。亲爱的。”姜一眼里含了泪,在泪水即将掉下来前扭过头擦去了。
埃德温很想抬起手给先生擦掉泪,不要哭,他不值得先生落泪啊!但是他试了又试,他连抬起手都做不到了。
疾病在飞快蚕食着他仅有的力气。
“先生……”埃德温喊了一声。脑袋看向姜一,事实上,他已经看不清姜一的样子了。
但是,姜一在他心里永远是明朗的,散发着光芒的。像是他自己的月亮。
“去找诺亚吧……请帮忙找到诺亚。”
埃德温喘息着说出了这句话,同时,好像压在心口的石头终于有了卸下来的轻松感。
“你见过他吗?”姜一不解地问。已经一年多了。他早已默认诺亚遭遇了不测这件事。
埃德温躺在雪白的枕头上,闭上了眼睛。
姜一颤抖着手去摸过去时,才发现埃德温已经去世了。
这个拥有着墨绿色翡翠一样的眼眸,热爱绘画,有些傲娇但依然善良的少年,永远停留在他十五岁那年。
姜一拾起埃德温的手放在唇边,泪水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