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昭二十三年春,谢府后花园。
乍暖还寒,草长莺飞。花园里冬日修剪过的树木盆栽,纷纷抽出翠绿的枝条,入目是满园春色。
一个粉色的小身影独自坐在荷花池旁边,是谢家五岁的幺女,谢绵绵。
本应该随着嬷嬷一起午睡的小孩,趁下人们打瞌睡时,偷偷摸摸跑到花园晒太阳。
不喜欢睡午觉,睡觉好无聊的,谢绵绵想,她还是喜欢看蔚蓝的天,嫩绿的草,飞掠的燕子。
暖黄的阳光晒在谢绵绵身上,她穿着粉色齐胸襦裙,小脚悠闲地一晃一晃,她低着头看着手里的宝贝嘀嘀咕咕。
只有走近了,才听到稚嫩的童声,“这可是大哥出门前给我的饴糖,二姐一颗,三哥一颗,我一颗。”
“不对不对。”谢绵绵兀自摇摇头,双螺髻上缠绕的珊瑚珠链微微晃动,“二姐一颗,我一颗,三哥一颗,我一颗…”
小姑娘沉浸在自己的分糖世界里,对周遭的事物毫无察觉。
忽而,一双干枯细长的手朝她猛地一推,“啊!”谢绵绵只来得及发出短促的叫声,就被来人推进了萧瑟的荷花池里。
冰冷的池水瞬间淹没了五岁的谢绵绵,她拼命挣扎着,小手在水面上扑腾,肺里的空气被消耗完,窒息的感觉使鼻子不自觉一吸,灌入的却是脏污的池水。
小小的头颅终于露出水面,还没来得及呼吸上一口新鲜的空气,就被干瘦有力的手拽着脑袋,死死摁回水下。
是谁,呜呜好难受,谁来救救她,爹爹,大哥,二姐,三哥……好冷……
谢绵绵无措地推着控制她命运的大手,小脚用力地蹬着,试图想要借力冲出水面。可是在绝对的力量差异下,小孩子微弱的自救却是徒劳。
痛苦的窒息感愈发强烈,小手慢慢滑落,意识模糊的谢绵绵遗憾地想,今天不能把饴糖送给二姐和三哥了。
希望他们不要生气。
绵绵已经尽力了。
谢绵绵觉得好困,闭上眼睛前,她好像看到一尾红色的锦鲤划过眼前,传来一道声音。
“谢家气运被林若雪吞噬,一个月内全家必惨遭灭亡。”
谢绵绵觉得浑身轻飘飘的,什么也听不懂,脑中一片混沌,意识时有时无,眼前像走马灯一样,闪过许多画面。
平时不喜她的父亲一夜白了头发,倒在她的身体旁。
黑衣人闯进了家里,把书房翻得好乱,搜出一些东西,说是巫毒人偶和北戎密信。
然后,那些坏人二话不说就把三个哥哥姐姐抓走了!
她看见,她的长兄谢临渊被关在狱中,平时会给她递饴糖的手,却握着玉簪抵着脖子。
血,溅到了大哥的脸颊上。
她还看见一个坏女人用预言,把二姐嫁到北戎。
平时会给谢绵绵剥葡萄的手,却用力拔断了琴弦,将它缠绕在自己的脖子上,流了好多血。
谢绵绵急忙伸手去捂,可是怎么也摸不到。
她看见,三哥谢怀瑾,被流放北境做了一个无名小兵。
在大战即将胜利前夕,三哥被坏人陷害。他们拉开弓箭,将锋利的箭头对着三哥。
谢绵绵赶紧张开手臂,想护住三哥,可密密麻麻的箭雨还是射向了她的身后。
亲眼目睹亲人的惨烈,谢绵绵痛苦地哭喊着,“不要!!”
谢绵绵觉得心脏一抽一抽地剧烈疼痛,小手倔强向前伸着,却什么也抓不住。
突然,“叮——”的一声。
“天道萌德系统已绑定。”
“检测到怨气值满格,逆转倒计时启动——”
空中一阵细微的抖动,忽然,太阳西升东落,斗转星移,雨滴往上漂,植物往回缩。
在谢绵绵眼里,走马灯坏掉了,竟然开始往回走。她迷惘地看着这一切,声音变得错乱冗杂,一句也听不懂。
但是,谢绵绵清清楚楚地看见,箭雨往回飞,琴弦从洁白的脖子上解开,玉簪插到乌黑的发髻上,白发渐变成黑发。
而她,还在荷花池边数饴糖。
谢绵绵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拔步床上。安神香静静地燃烧着,暖黄的阳光透过纱窗照在地上,王嬷嬷在一旁打着瞌睡。
和之前偷偷离开去花园前的场景一模一样。
她,回来了。
圆溜溜的大眼睛蓄满泪水,一眨巴,泪水像断落的珍珠一般,快速滑落。
谢绵绵这次是哪也不敢去了,小嘴一瘪,喉咙一张,就是嚎啕大哭。
“啊呜呜呜!”
“哎哟,我的小祖宗啊,这是怎么了?”王嬷嬷被哭声吓得一激灵,伸手就要去抱谢绵绵。
谢绵绵却是像看到什么洪水猛兽一般,哭着往床里头缩,最后还躲在被子里。
呜呜呜,家里有坏人。
她现在除了血亲家人,看谁都是坏人。
王嬷嬷见她直哭,还不让抱,被子也不敢硬拽,急得团团转,“来人,快去通知少爷小姐们,还有,让府里的王大夫来一趟。”
一炷香后,出门参加春日游诗会的谢明仪,和狐朋狗友游街打马的谢怀瑾都匆匆回府了。
房间内,撕心裂肺的哭声是停止了。但是裹着被子,撅着屁股的谢绵绵躲在拔步床的最里面。
任凭王嬷嬷和王大夫,以及一众下人怎么低声地哄着,谢绵绵都倔强地不理人。
走廊上,“绵绵怎么了?”一道明媚着急的声音响起,穿着月白色留仙裙的谢明仪快步走来,步伐轻快却不失优雅。
端庄的少女走着,还不忘朝后面的人骂道,“我出门前叫你在家好好照顾绵绵,你倒好,一转头就鬼混去了!”
“姐,你是我亲姐!我知道错了!”束着高马尾的赤色锦衣少年边走,边求饶道。他们的面容有八分相似,竟是一对龙凤双生子。
谢怀瑾揉了揉鼻子,嘀嘀咕咕道,“这不是看绵绵睡午觉了嘛,再说,我们昨天都约好了,要去看林恺之的长胜将军。”
长胜将军,一只斗蟋。
谢怀瑾永远都不会知道,他因为去看一只蟋蟀,曾失去过一次最爱的妹妹。
听到二姐的声音,谢绵绵把头从蝉蛹里钻出来,眼眶湿红,迅速蓄满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