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玥先行和弟弟们去叙旧,帝胤便随着威廉去了会客厅。
从容落座在威廉对面,哪怕对方是一国领袖,他也悠闲松弛地翘起二郎腿。
拿起酒杯喝了一口,“嗯…罗曼尼康帝,口味一如既往地馥郁醇厚。”
“早闻您对酒颇有研究,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帝胤谦虚一笑,“姐夫谬赞,贸然前来拜访,还让您用如此规格接待,还请您见谅。”
“都是一家人,就别说这些见外的话了。”
“您说的是。”
“在格洛诺德,保护工作由我这边落实就好。帝,还请相信我啊。”
“我自然相信格洛诺德的安保,更相信您的安排。身处异域,还得仰仗您关照。不过我这边也安排了十六人专程来保护姐姐和笙笙,就当是双重保险了,如此一来,我们还能更安心一些。”
威廉颔首,转而向他问起帝桓的情况。
“他?自然一切安好。姐夫与家父相识?”
“我虽与令尊素未谋面,但令尊对霍华德家族有大恩。这都是父辈的事了,当年家族参与首相大选,幸得帝桓先生支持,我父亲才登上首相之位。帝,你也知道,二三十年前格洛诺德的政局有多动荡混乱。”
帝胤沉吟后又发问:“姐夫,我有些好奇,您知道家严这般作为的缘由吗?”
他可不记得帝桓什么时候跟霍华德家族建立起交情来了。
威廉遗憾地摇了摇头,“不甚了解。帝桓先生不曾向我们坦露,只道无须报恩。我们也难以揣测先生的心思,只好将恩情记于心上,待日后来报。”
“家严心思深沉,实是难测,这倒也符合他一贯的作风。”男人颔首,皱眉思忖起来:“不过这家伙到底还做了多少我不知道的事…我所知道的丰功伟绩就足有几十件了…这叫我怎么超越。”
“既然已经说了无须回报,如今还成了一家人,姐夫便别提报答不报答了吧。”
见帝胤一口回绝,威廉也只好暂时不提。
拿过一份协议,放到帝胤面前。
帝胤扫了一眼协议的标题,“姐夫,您这是…”
“这是阿尔金矿床25%的开采权的转让协议。”
阿尔金矿床,位于格洛诺德北缘大平沟,是世界上最大的金矿床。开采出的金矿和稀有矿石纯度高品质好,极适用于重工业科技制造。
“姐夫,虽然我是个能够为了利益不择手段的资本家,但我对利益本身不甚渴求,当然,这建立在没有人触犯我的利益的基础上。”
“姐夫能看在帝皇的份儿上,将格洛诺德修建铁路这等国家大事交予曜国来办,且报酬甚丰,我已经不胜感激。所以这阿尔金矿床的开采权,我实在是不能收。”
“帝,这是霍华德家族对帝桓先生表示的一点谢意,更是我代表格洛诺德政府对帝皇集团的‘赠予’。”
帝胤终于等到这句话,省去打太极的过程,眯起血眸,在威廉再度开口前便单刀直入地发问:“姐夫,您或者贵国政府,想要帝皇为贵国做什么。”
方才的谦逊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上位者独有的犀利与精明。
久闻帝胤以残暴贪婪、雷厉风行着称,所以他这样开门见山,威廉并不惊讶。
在政界跟老东西们打太极久了,他反而乐于进行省去动脑子周旋的高效沟通。
“帝,格洛诺德政府诚挚邀请帝皇集团入驻本国,带动当地科技进步、经济发展。作为回报,除了阿尔金矿床的开采权之外,格洛诺德将为帝皇提供价格低廉的初产物进口通道。”威廉说着为他续上酒,深色的眼瞳不时观察对面男人的反应。
帝胤自然从容得就像日常谈生意一样,即便对方是在国际政坛以铁血手腕着称的首相威廉。
神情滴水不漏,让威廉窥不见他的一丝心迹,更找不出半点破绽。
他偏偏放缓节奏,微微活动手腕又喝了口酒,吊足了威廉的胃口。
回味着漫溢在口腔中的酒香,似是因美酒而心情愉悦。
“如果是这样,呵呵,我好像根本没有拒绝的理由啊~”帝胤面带笑意,“认真”点了点头,语气松弛轻快,“您继续说,帝某听着。”
他这突然是也不是、模棱两可的态度和语气不由得让威廉更加小心地斟酌起自己接下来的措辞。
两人在对话中的地位瞬间转换,主导权已经悄然落入这位暴君手中。
威廉从来不敢小觑这位在商界以君临天下之姿着称的帝王,但他不得不承认,他对帝胤的认识还是太狭隘了。
他一直以为,帝胤在交涉中惯用权力地位来压制对方、掌控话语权,这简单粗暴又方便。
而且据他了解,帝胤在曜国很多时候也确实是这样做的。
可此番交涉下来,对面这个在谈笑间就让自己落了下风的、张弛有度的男人打破了威廉对他的刻板印象。
兼具商人的精明和政客的手腕,这可是帝王的基本修养。
而他抛却修养、使用强权暴力,不过是为了避免无意义地浪费时间、浪费金钱、浪费生命。
至于面对威廉,暴君先生又不知道从哪个窟窿眼子犄角旮旯拾起自己的“修养”,也不过是为了以示尊重。
或者更难听更直接一点说,是为了给他这个“铁血首相”一点面子。
威廉也清楚,一个没什么国际影响力的国家的领导人不可能被平衡世界经济的四大集团,尤其是帝皇和万隆,的掌权人放在眼里。
帝胤对他这么客气,只是因为他是帝胤爱人的姐姐的丈夫,仅此而已。
威廉对此深有自知之明。
“另外,还请您动用您在国联里的关系,让格洛诺德出任非常任理事国。”
“我知道,这对您没有好处,但对格洛诺德来说却是必要的。还请您卖我一个人情。”
帝胤调整坐姿,看起来颇有兴趣。
他倒是挺想看看威廉将怎么在国际政坛上斡旋。
“有意思,不是不行。”
威廉给出了理由,看起来十分诚恳。
“格洛诺德资源丰富,却也不可只用于本国供给和国际贸易出口。源源不断的资源外送,虽能换取利益,但终究不是长久之计。这是令强者愈强、弱者愈弱的阙己利彼之事。”
“格洛诺德由成员国转为非常任理事国,既拥有一定话语权,还能参与影响国际贸易政策的变化。这样,我们也能为自己多争取到一些权益。”
这是威廉的阶段性目的,但要想实现这一目标,他和格洛诺德还需要做出诸多努力。
帝胤知道威廉现在跟他提这么一嘴,绝不是蠢到现在就让他帮忙实现,这无异于上赶着成为众矢之的,提溜着脑袋去找死。
即便如此,他还是有模有样地摇了摇头,给他认真分析起来。
“您是聪明人,那我就和您打开天窗说亮话。”
“格洛诺德国际地位低微,即便出任非常任理事国,以如今的国力在国际上发出的声音,便如卵石落于深潭,激不起任何波澜。”
“何况国际政坛的变动、国际政策的制定,很大程度上都由常任理事国主导。而格洛诺德即便出任非常任理事国,在国联中也会不得不追随形势、选择‘站队’、沦作棋子。”
“好,姑且不谈面对大国选择站队的压力,光是出任非常任理事国一事就足以引起许多国家的不满,尤其是国力在格洛诺德之上的国家。”
“这会为您和贵国的外交官带来相当的负担。”
“当然,我也知道您既然这么向我请求了,您也一定做好了承受如此负担的准备。”
“不是帝某没能力,更不是帝某不愿协助贵国,只是在预见贵国出任非常任理事国所面临的窘境后,斗胆请姐夫三思:此番决策,对格洛诺德好处无多。”
帝胤条分理析地将事实现状摊到威廉面前,以退为进,眼底深藏着玩味的笑意。
威廉是位出色的政客,对于这些窘境,他自然心知肚明。
纵使明知如此,帝胤也还是佯作好心地为他认真分析一通(不排除有顺便无情扎心的可能),任由他想象由此带来的接踵而至的压力,逼他道出他现下真正想让帝皇做的。
虽然他早在下飞机的那一刻便已觉察到威廉的目的。
如若不是有要事相求,威廉不可能在帝皇竞标格洛诺德项目的特殊时期这样大张旗鼓地接待他,将私人的访问变为公然的会晤。
威廉相较于他接触到的那些蠢货而言要真诚多了,交谈之间也让他很舒服,但这还不够。
他必须击溃政客的防线,向他索要绝对的坦诚。
威廉双手紧扣,“是,这我清楚。”
“所以我希望帝皇能够辅助指导格洛诺德科技兴国。作为回报,格洛诺德愿承诺令帝皇制霸本国外资市场二十年,并令帝皇享有格洛诺德海关免税特权三十年。”
“这是对等的丰厚报酬,理应如此。”帝胤笑,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欲望,“姐夫,说实在话,我动心了。”
他意外的坦诚才令人毛骨悚然。
“毕竟本国市场环境与帝皇的科技实力之间出现断层也会令我方的工作难以展开,让人头疼为难。”
“帝,那您的意思是?”
“可以。”帝胤颔首,“具体细节等看了合同再磋商。”
威廉站起身,向他伸出手。
帝胤随之起身,与他握了握手。
“帝,格洛诺德和她的人民会记住你。”
“互利共赢的生意,姐夫太客气了。”帝胤笑意温润浅淡。
“您是何时有了‘科技兴国’的打算?”落座后,帝胤兴味盎然地问道。
“多年前我便怀着这样的抱负踏上从政的道路,只是这些年来一直苦于无法施展。”
“而今时运不济,政局动荡,茨瓦纳等地区战争不断威胁周边安全,任何一个国家都难能独善其身。”
“科技兴国,对现在的格洛诺德而言,不仅仅是空喊的口号,更是迫在眉睫的第一要务。”
“铁血首相之名,为了国家鞠躬尽瘁的您当之无愧。”
帝爷oS:这样对比起来,国内的那个蠢货傀儡简直没眼看。不过如若不是蠢货,可就不好控制了。算了,有时蠢货也自有蠢货的好处,太过聪明也会很烦人。
“谬赞了。”
帝胤接着眯缝着血眸笑问:“那您为什么选择了帝某、选择了帝皇?您就不怕是……引狼入室?”
坦诚的表象之下是一头猛虎对他步步紧逼、勒令他袒露一切算计。
威廉只觉压力陡增。
“列国不过是贪图格洛诺德的矿产资源,或借此为由在格洛诺德建立军事基地、侵害格洛诺德主权,居心无一良善。”
“而帝皇不同。帝皇是财阀性质的企业集团,一向以盈利为唯一目的,不会侵害格洛诺德的国家主权和领土完整,更何况你我又有了这样一层亲戚关系。帝,说实在话,早在我们将项目交给曜国之时,就已经起草好相关的文书了。”
帝胤大笑,对威廉的压迫感瞬间抽离。
“真是没想到,我帝某和帝皇有朝一日也会成为相对‘安全’的选项。”
威廉表示:相对安全≠安全
说实在话,就凭帝胤10年前年轻气盛做的那些事儿,就基本让他与“安全”二字绝缘了。
而帝爷似乎对此没有一点13数。
“您放心吧,帝皇会倾力帮助格洛诺德富国强兵。”
拿起威廉推过来的合同,站起身子,“姐夫,没什么事的话我便先行去安置行李了。”
“帝,要不我带你在彼得斯宫转转熟悉一下环境?宅邸太大,初来乍到容易迷路。”
“谢谢您,让您费心了。”
威廉微笑,随他出了房间。
“帝,你可有曾不带任何目的的行事过?你做事永远带着一定的目的,一如我从前,可这不好。”
“无目的地行事么……”帝胤沉吟了一遍,咧嘴笑道,“那自然是有的。”
“我还有点人性,虽然不多,但不至于没有。”
“对自己人,我只是单纯地想对他们好而已;对笙笙,我爱他也只是因为爱他而已。至于其他的杂碎…”
“呵,自然是要物尽其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