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地人在祠堂祭祀，在祖坟祭祀。
异客也有当地提供的遥祭场地。
羁旅者为生计奔波，为机遇远行。
好在人间处处有情，即使来不及归乡，也有地方遥祭悼念亡亲，祭奠先辈。
江柳二人巡守走入这个场地，无草木的空旷土地上，大大小小画出圈。
三个圈挨一起的多，五个圈在一处的少。
——在远行中成家立业的少。
他的同父同母的阿姐曾经教过他，具体一应流程走向。
阿姐说……
【若阿弟哪日也要离开族群，遇上清明也好，中元节也好……】
【阿弟若是有心，至少也能知道该如何去做。】
慈悲的面，烈焰的性子，绝佳的天赋。
他的阿姐是族群的骄傲。
他的阿姐是百花们的领头人，是铿锵誓言的首誓者。
他的阿姐也成了逝去的亡亲，在‘灵’与爹娘团圆。
“秋雨……”柳越看过一个又一个烧纸旅人。
看他们虔诚跪拜，看他们满眼落寞。
看他们举目四望，寻找家乡的方向。
柳越诚心发问:“妖国有这样的祭祀吗？”
江秋雨如实回答:“没有。”
是这样啊……
但雅慈神女是上修界来的半仙，上修界也有祭祀亲人的习俗。
寻到一处无人画圈的空地，避开有零碎杂草的地方。
柳越驻足，江秋雨随着他停步。
储物香囊中有必备的五种水果，巡守路中也在专铺买好了三根香。
大师兄掀开下袍，半跪下去布置贡品与香。
回头，昂首，看半脸银光流淌。
柳越晃晃手中一串葡萄，还是问他小师弟:“秋雨，要不要和师兄一起？”
江秋雨是他一手带大的孩子。
江秋雨一直很听话。
撩袍，并肩跪在同侧。
接过大师兄手中的水果，询问他应该如何去摆放。
柳越笑着说水果摆放没有特别要求与避讳，让他随意就好。
……但香有。
三根香，要求一根不多，一根不少。
还要从左到右依次插稳。
第一根香礼请当方城隍，希望他们作证明，护持祖先前来受供。
第二根香礼请本方土地，希望他们作证明，护持祖先前来受供。
第三根香礼请祖先，前来享祭领钱。
离这二人最近的一位郎君，他画了三个圈。
他在烧过纸堆的圈前叩首。
一位容颜比他还年轻的透明女郎就在他的身边，俯下身去量郎君的手臂，拿自己的比了比。
【儿啊，都长这么大了。】
女郎带着笑。
【你阿父好像娶了续弦娘子，怎么样，他们有没有亏待你……】
圈子对着家的方向，郎君对着家乡叩首。
女郎刚刚才被唤过来享祭，现在环顾四周，不觉悲声。
【怎么离家这么远。】
【怎么来了这么远的地方。】
本姓祖先受唤太多，来了又走。
族亲来了不少，但就只有他阿娘一直留守直到时限耗尽。
柳越收回目光。
虽然知道唤不来自己的族亲，但……
第一个圈不留口，烧给本姓祖先。
第二个圈要留口，烧给母族姓氏祖先。
第三个……
正准备画圈，柳越突然又犹豫了。
如果是带着江秋雨一起，带着他家孩子一起的话……
画五个也没问题吧？
话说……后面几个圈是什么意思来着？
第三个四个都留口。
最后一个画半圈，烧给有缘众生。
雅慈神女在“瑞雪覆妖”后不知所踪。
不知道能不能唤来。
大师兄做示范，带着江秋雨一起为亡人献上祝愿，然后……二人一同叩首。
点点碎星引领亲缘，由天地告知送往，让阴阳团圆，让祖先领祭品，领福愿。
不知道这方天地如何看待柳越。
——壳子是一个人，魂灵又是一个人。
叩毕起身后……柳越发现自己与小师弟身边已经围满了“人”。
柳越: ……
这方天地只认他的壳子。
来的都是柳如絮的族亲……还有江秋雨的族亲。
【哎呦，仙光难掩，这后生可不得了。】
【怎么会是……两名儿郎？】
这些族亲们都是近百年的，再早些的差不多都投胎转好世了。
一位柳越不认得的族亲女郎掩饰不住的欣慰，靠的极近，调侃轻笑。
【我柳家的儿郎果然俊俏！】
【带着来的伴侣也俊……这娃娃形体真好。】
柳越: 伴侣？？？
另一边江秋雨有血缘的霄狸族人还在愣神。
一睁眼的功夫，他们怎么就来了这么个地方？
还有旁边这一群人族。
怎么回事？？？
江秋雨也觉意料之外，人族的祭祀怎么还能对妖族生效？
师兄弟二人不约而同假装着看不见。
领过祝愿与纸钱的族亲笑谈几番后先后散于天地——他们被送了回去。
没领的也停留不了太久。
这个传送只是暂时的。
一名中年郎君对着柳越，颤抖着手虚虚碰过他的眼，遗憾叹着。
【你的眼睛像你母亲的少……孙儿。】
鬓边少量混杂的银丝与额上镌刻着的皱纹是离世时的光景印证。
【但面容神识度高，不然愚也不敢认你。】
鸢娃娃也有孩子了，孩子还这么大了。
往些年自家闺女儿还知道祭祀传话，告诉他近来如何如何。
现在……好几年都没听见自家鸢娃娃传话了。
闺女为什么不传话了？
碎星又显，时间已到。
中年郎君不知道柳越看得见他，明明知道不会有回应，但还是在离开前道一句。
【保护好阿娘，照顾好自己。】
哪怕阿翁不曾与你相处，来不及同你娘亲一同看你长大。
哪怕阿翁甚至连你的名字都不知道。
可你是鸢娃娃的孩儿，是阿翁的血缘孙儿。
阿翁还是想盼你平安。
血缘是独特的羁绊，是割舍不下的纽带。
是印记，也是延续。
星辰互相牵引，血液汇聚成一条共有的生命之河。
鸢来不了，她被困缚在寒池之底。
柳越知道，柳越后悔。
对了，刚刚人群里也没有雅慈神女的身影，甚至没有……前任妖君。
雅慈神女不在，可以解释为她还未亡。
可妖君的确已经血溅白雪。
柳越敢肯定自己的的确确把妖国妖君写死在了瑞雪覆妖那一战。
……为什么他也没来？
要知道，遥祭可由不得他选来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