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祭的族人来了又去,游子的思愿年年翻新。
等到最后一批族亲受完祝愿,随着碎星远离,江秋雨终于不用继续假装不知:“人族为什么会如此注重血缘羁绊?”
江秋雨知道他们有节日为念,用器物为托。
带小师弟看过繁华人间,自然也要领着他走入这些无可奈何。
要教会他生的欢欣,也要让他明白死的意义。
柳越不是什么高人,但他也曾经投入过死亡与虚无,至少还能回答小师弟他对此类前贤仰天发问大奥的浅陋认知。
回答之前,是一个提问:“血缘与羁绊可合可分,秋雨又是如何认为?”
秋风扫来远方枯叶,生人泪落入土,亡人无能回音。
瑞雪覆妖那次已经让妖国少君见惯了死亡,被柳如絮找到前他也曾一度浪迹市井民间。
江秋雨也曾走入过浓夜,见过一片片浊水。
他也曾明白,人性利益不可抱望。
要警觉周身,要唯信自己。
“血缘承载血脉过往,生来获赐。”
无人夜间,司空雪在凉亭摹本中的话反复回响,过往记忆与数年认知又将他抛卷。
雅慈神女是江秋雨的血缘,可她的不知所踪又与瑞雪覆妖重重疑点紧密相连。
越抽丝剥茧,越心惊淌血。
“羁绊是尘缘显现,连通过往未来。”
可以是同行之路的友伴,可以是红尘来去的同客。
腕上的红绳存有眼前人对自己的祝愿,贴耳的饰品是眼前人众多心意中的一员。
眼前人固执地想拉他走入人间,却不知道他早已在俗浪里摸爬滚打多年。
不是江秋雨不愿,是他早已看淡。
看淡了绝大多数人 生时来客匆匆,亡时仍惊觉独人的局面。
他不会奢望有人能真正与自己灵魂交刻,有人能真正全心相面。
人间的确热闹繁华,可它的繁华带着污秽,带着太多太多面……
他……
他的手又被那人捧住,热流再次替他驱散寒凉。
风刮得大了,居然还带着沙土。
焚香后的烟雾也被扰了直上之形。
小师弟还没怎么受风就已经冰凉如斯,柳越开始盘算着日后再去监督林漠研发些靠谱续暖符箓。
江秋雨垂眼。
或许早已不得不承认。
……面前人已是他的羁绊。
世上为什么会有人真正做到赤忱滚热?
为什么会有人真的不带任何贪图?
腕上的红线是缘线混血的编织物,格外刺目,格外入心。
江秋雨一直有着一个自小到大的疑惑:
师兄……你又为什么会待我如此?
荒原的幽魂连月也照不留影,独身的夜间那么长,难免有时停留回望,看看有没有同类。
无人能拒绝真正的灵魂相挨。
世人渴望着灵魂的共鸣。
早已破碎的信任依赖终于在不知不觉间被柳越拼凑成图,但大师兄还不知道自己居然达成了这样的丰功伟绩。
柳越笔下的江秋雨,那位《仙妖?少年轻狂》的男主,妖国的妖君,下修界两族真正和平新篇的缔造者……
他至死未曾全心信任过任何人。
包括女主,包括那位女帝。
他知道那位有野心的强大女子不会亮出背叛之刃,但也知道她也从来没有真正对自己卸下防备。
柳越的读者们调侃这对男女主是“对抗路情侣”。
随时能在自己心中的大局衡量一二之后互相拔剑那种。
柳越写的双强是强的势均力敌,强的各有立场。
……强得情爱永远在大局之后。
柳越的族亲姐妹们喜欢他笔下的男女主,他笔下的女主是族亲姐妹们的浓缩之物。
是他的族亲姐妹们本来就强大,给了他真实的感受体悟,给了他最好的模板。
由此,他才能带着这样的女主在一众男作者中脱颖而出斩获平台爆款中男女读者势均力敌的好成绩。
……
给孩子捂暖都成为习惯了。
柳越记得以前看过的帖子有不少都说眼睛是心灵之窗,不设防时的对视能窥见真正的情绪。
今日这个氛围不算好,希望自家孩子没受到太大影响。
柳越下意识抬头看去,视线相接。
看来……
柳越心中失笑,自己可以不用去回答为什么人族会如此注重羁绊的问题。
“秋雨一直如此聪慧,现下心里已经很清楚了不是吗?”温和的杏眼又不知为谁的心留下烙印。
“至于血缘……那是人族的归属,是数千年孝道与兄友弟恭的理解与传承。”
“是在这些观念影响下延伸出的一段段可歌可泣的基底,这才稳稳安放下责任与不离。”
所以现世常有人说,家人关系比爱人牢靠。
婚姻的以后就是岁月消磨的爱意与悸动,取而代之的是血缘与家庭。
但凡有点担当都不会舍去家庭中的责任。
华夏人族注重血缘,数千年皆如此。
江秋雨轻笑,作礼:“秋雨受教。”
人自虚无而来,凡海之中滚过一圈很快又得消殒重归到虚无中去。
就是因为有血缘,有羁绊存在着,这一趟才算真正留下了名讳。
才算是……不枉此生。
…………
作为一只活了将近一百年的五黑犬。
虽然开了真正的灵智,但奈何道行太浅,仍然不能化形。
天气好找个稍微安全的山头躲在林下就能简单对付一觉。
天气不好还能去两脚族的木头洞洞里躲在一个他们找不到的地方,也能美美休憩休憩。
饿了就去吃两脚族藏起来的存粮,渴了还有山果山泉。
这将近一百年的寒来暑往都是这么过来的。
作为一只开了灵智的五黑犬,两脚族还不一定有我脑瓜子好使。
每次偷吃被发现,我就跟两脚族绕圈圈,就算他们扔了手里那捆细枯枝也打不着我。
每次看两脚族气得原地跳脚,我就好得意。
本姑奶奶也是你想打就能打得着的?
今日渴得不行,这鬼天气着实热死个狗。
爪子都不敢着地太久——太烫脚。
还好姑奶奶我混迹多年,知道两脚族的木头洞洞往西跑,有一片挨着溪流的阴凉地。
两脚族还在围着竹框框的土里跑来跑去,头顶烈日晒得都快比我黑了。
离开前不能忘记对着打我那个叫个一两声,叫完我就跑。
去你太爷爷的烈日炎炎,姑奶奶我要去寻自己的风水宝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