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厅里,暖黄色的灯光晕染着略显沉闷的气氛。何书记握着筷子的手微微有些颤抖,这顿饭吃得格外艰难。平日里可口的饭菜此刻却味同嚼蜡,他机械地将饭菜送入口中,目光时不时落在对面的夫人身上。时钟的指针悄无声息地转动,终于,在快十点的时候,这顿漫长的晚餐结束了。往常这个时间,夫人早已在洗漱,准备就寝,而何书记也会在一个小时后结束一天的忙碌,休息入眠。
何夫人利落地收拾着餐桌,将碗碟摆放整齐。但这次,她却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即去洗碗刷锅,而是嘴角挂着柔和的笑意,走到何书记身边,轻声说道:“老何,这会儿外面的气温降下来了,凉飕飕的,也没什么人,我们去对面的花园散散步吧?”她的眼神中带着期待,似乎藏着许多话想与丈夫倾诉。
何书记抬起头,目光中满是疑惑地望着妻子。相处多年,他对妻子的了解不言而喻,稍作思索便明白了她的心思——妻子是想找个安静宽敞空气好的地方,和自己好好聊聊。他站起身,脸上露出一抹打趣的笑容:“都这把年纪了,还去花园散步,那可是年轻时候的事了。不过既然你都不怕耽误睡觉,那我们这对老夫老妻就去重温一下年轻时的浪漫。”
两人并肩走出家门,夜晚的风轻轻拂过,带来丝丝凉意。走进花园,四周静谧安宁,只有偶尔传来的虫鸣声。何夫人温柔地开口:“老何啊,这么晚拉你来这儿,就是想让你吹吹风,散散步,也散散心。你这一县之主,每天操的心、受的累,我都看在眼里。”她的声音充满了心疼与理解,作为妻子,她太清楚丈夫肩上的担子有多重。
何书记仰头望着繁星点点的夜空,长长地叹了口气,声音中满是疲惫:“是啊,这心也累,身也累。这一县之主的位置,真不是那么好坐的。”
“老何,咱们夫妻携手走过二十多年了,要说最懂你的人,那肯定是我。有些话,说出来你可能不爱听,但我还是想跟你讲讲。”何夫人说着,偏过头,认真地看着丈夫的眼睛。
何书记深情地回望妻子,脸上带着温柔的笑意:“跟我还客气什么?有话直说,今晚这么好的氛围,不说说心里话,可就辜负了。”
“你呀,就是太直了,不懂得变通。古人都说‘刚易折,柔易曲,宁在曲中求,不在直中取’,《道德经》里也讲‘刚则易折,柔则长存’。你仔细想想,你每天面对全县这么多党政干部,千人千面,要是事事都死守规定和原则,难免会触动很多人的利益,不知不觉就得罪了不少人。这就好比水,既能载舟,也能覆舟啊!”何夫人目光坚定地看着丈夫,一字一句说得十分认真。
何书记神情严肃地点点头:“有道理,你接着说。”
“就拿咱们自家的事来说。儿子大学毕业就顺利分配到政府部门工作,要不是因为你当时已经是县委副书记,这事能这么顺利?虽然你没动用权力,也没找人帮忙,可有人主动就把事给办好了。还有女儿上大学,为了让她能上重点院校,硬是把一个比她高出两分的孩子的名额挤掉了。你没插手,可我找过省教委的人啊!我也没说非要挤掉别人,但人家说只有这样才能帮上忙。”
听到妻子提起女儿上大学的事,何书记满脸惊讶:“你找过人?是不是我以前当县长那个县的教育局长?他后来调到省教委当副处长了,是他帮的忙?”
“没错,就是他。当时没告诉你,就怕你知道了不让我找人帮忙,还得发火。可那事关女儿的前途,别人都在跑关系,咱们有现成的关系为什么不用?我就打了个电话,人家就把事办得妥妥当当了。”何夫人微微地笑着,语气中带着一丝无奈。
“原来还有这个事。你老实交代,还背着我做了多少以权谋私的事?”何书记听了妻子这番话,再加上之前感冒住院出院后的所见所闻,他的内心受到了不小的冲击,对于这些以往难以接受的事情,此刻竟也没了强烈的抵触情绪,语气轻松平和。
“还有,你自己一路顺风顺水,平步青云,哪一步离得开领导的提携?”
“那都是我兢兢业业工作干出来的,可没走什么歪门邪道!”何书记自信满满地说。
何夫人却摇了摇头:“你工作努力没错,可你的同僚里,难道就没有比你更兢兢业业的?没有工作能力比你强的?没有政绩更突出的?”
“这倒也不是……”
“那为什么升职的是你,不是他们?因为你运气好!你佩服敬重、愿意追随的领导得势了,你自然跟着受益;那些比你工作出色的人,他们追随的领导失势了,自然就被打压了。”
何书记刚想辩解自己从未刻意追随领导,何夫人就接着说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不用解释。我明白你是因为真心佩服敬重,才在无意间站在了得势的领导这边,只能说你运气好。”
何书记内心不得不承认妻子分析得十分透彻:“真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啊,你这番话,我自己琢磨十年都未必能想明白。”
何夫人紧紧挽住丈夫的臂弯,脸上满是欣慰:“年轻时候我就欣赏你这点,能诚恳接受别人的批评和意见,这可不是人人都有的品质。”说着,她还竖起大拇指夸赞丈夫。紧接着,她话锋一转:“就说这次政府大楼的项目,你觉得几家建筑施工队里,哪家最有优势?”
“说实话,还是万城。他们的资质和实力都没得说,关键是承建过十几个预算超六、七百万,甚至上千万、几千万的大项目,经验特别丰富。”何书记认真地回答道,“但我就是看不惯财政局长在背后搞小动作,私下和万城勾结。”
何夫人轻轻戳了戳丈夫的太阳穴,语重心长地说:“你看,又犯倔了吧。他搞小动作,你就不能顺水推舟?何必非要得罪他呢?我敢打赌,你要是不做这个顺水人情,过不了多久,姚书记的电话就得打过来,到头来,这项目还得给万城做。”
何书记若有所思地拉着妻子的手,连连点头:“有道理,不愧是哲学系的学霸,看问题就是比我这个技术出身的透彻。看来,我真得好好重新审视一下自己了。”
“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何夫人微笑着,眼神中满是期许,“想要成为一个合格的领导人,就得学会圆润通达。”夜色渐深,花园里,这对夫妻的身影渐渐融入黑暗,只留下轻声的交谈在夜空中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