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城的晨雾还未散尽,沿街茶肆的幌子在风中簌簌作响。凌风勒马停在朱雀桥头,青石板缝里黏着几片被踩烂的纸页,墨迹洇湿处隐约可见“白骨堆城”四字。桥下浣衣的妇人突然甩开木槌,捂住身旁稚童的嘴——那孩子正哼着不成调的曲子:“月牙弯,城门断,血葫芦挂在旗杆上……”
“三天内第七起了。”林清芷从巷尾转出,指尖拈着半张残破的揭帖。暗纹桑皮纸上,朱砂绘的骷髅头咧着嘴,底下蝇头小楷写着更瘆人的词句:“腊月十八,玄武泣血”。她将揭帖对着朝阳举起,“用的是官造桑纸,寻常百姓可舍不得拿这个糊墙。”
凌风靴尖碾过满地纸屑,“东市刻字铺的刘掌柜今早暴毙,仵作从他指甲缝里抠出火药渣。”他抬手指向鼓楼方向,那里正腾起一道黑烟,“方才接到急报,户部清丈田亩的文书房走水,救火时在灰堆里扒出三具焦尸——后槽牙全被拔了。”
二人踏进应天府衙时,知府赵垣正将一摞案卷扔进炭盆。火舌卷过《洪武九年黄册》,泛黄的纸页间竟渗出靛蓝汁液。“凌大人来得正好!”赵垣抬袖拭去额角冷汗,“昨夜收押的八个传谣者,今晨全成了哑巴。”他掀开偏厅布帘,木栅栏内蜷缩的犯人齐齐仰头,张开的嘴里赫然是血淋淋的断舌。
林清芷忽然俯身扣住一名老妇腕脉,“舌根切口平整,用的是薄刃快刀。”她掀开老妇衣领,颈后青紫指印形如鹰爪,“江湖上‘无影手’陈三的独门手法。”凌风闻言剑眉骤挑——陈三正是三日前被斩首的江洋大盗。
“劳烦赵大人调阅陈三行刑记录。”凌风话音未落,府衙外突然炸开撕心裂肺的哭喊。数十名披麻戴孝的百姓抬着门板涌来,板上尸首盖着的白布被风掀起一角,露出青黑的面皮。“青天大老爷做主啊!”领头的老汉跪地磕头,“昨夜更夫老王巡夜,就因哼了句童谣,今早发现时浑身爬满毒蚁!”
林清芷掀开白布,银针探入死者喉头竟泛起幽绿,“是苗疆噬心蛊。”她猛然转头望向凌风,“当年蓝蝶衣清理门户时,说过逃了三只蛊母。”
疾驰的马蹄声打断对话。五军营参将浑身是血撞进门来:“朝阳门守军哗变!他们说童谣预兆朝廷要屠尽金陵,现在扛着粮车堵死了城门!”凌风按剑的手背青筋暴起,“赵大人,立刻鸣钟示警关闭九门。清芷,你带我的令牌去神机营……”
“来不及了。”林清芷推开临街窗棂。长街尽头如黑潮翻涌,数不清的百姓扛着锄头木棍蜂拥而来,最前排的汉子竟高举《新政十二疏》的抄本:“说什么均田亩轻徭役!童谣里写的明明白白,腊月十八就是官府屠城日!”
凌风解下绣春刀掷给赵垣:“持此刀上城墙,见鼓楼红旗升起,即刻放闸封死护城河。”他转身劈手夺过衙役的火把,烈焰照亮眸中寒星,“清芷,敢不敢闯一闯这‘白骨堆城’?”
暗渠入口藏在秦淮河画舫之下。林清芷以金簪挑开机关锁时,腐臭气息裹着童谣声从地底涌出:“金銮殿,银銮殿,不及阎罗森罗殿……”二十具桐油棺材在暗河中浮沉,每具棺盖都刻着朝中重臣的生辰八字。凌风挥剑劈开最近那具,棺中爆出的却不是尸首,而是成捆的辽东精炭——与九门水道藏匿的火药同出一源。
“腊月十八是祭河神的日子。”林清芷突然抓住凌风手腕,“你记不记得《河防一览》记载,洪武七年曾借祭祀之名,在玄武湖底埋下千斤闸?”她指尖蘸水在棺盖上疾书,“若有人同时引爆九门火药,再起千斤闸倒灌全城……”
地面传来闷雷般的震动。凌风甩出飞爪攀上岩壁,头顶土屑簌簌而落:“是神机营的虎蹲炮!那群傻子当真在轰击民乱!”林清芷翻出火折子贴近水面,粼粼波光竟映出密密麻麻的铜线,如同蛛网铺满河床。“快走!”她拽着凌风扑向侧道,“这些铜线连着湖底的火龙出水!”
爆炸声在身后追咬。凌风背靠湿滑的岩壁喘息,手中半截铜线还冒着青烟:“是军器局上月失窃的霹雳雷。”林清芷突然撕开染血的袖口,内衬上赫然是金陵城防图,朱砂标注的爆破点恰是童谣中的“月牙弯”“城门断”。
地面又一阵剧烈摇晃,土块砸落间露出半截铸铁管道。“是太祖爷修的地龙!”凌风挥剑斩断锈锁。两人在漆黑甬道中奔出半里,豁然看见玄武湖闸口的齿轮组——三十名黑衣死士正将火药桶垒成祭坛。
“傅友德的余党。”凌风认出领头人脸上的黥印,“当年光禄寺走私案逃脱的漕帮三当家。”林清芷已解开随身锦囊,莹蓝粉末顺风飘向火药堆,“是蓝蝶衣给的磷粉,遇水即燃。”
黑衣头目狂笑着举起火把:“童谣早传遍大江南北!今日金陵一炸,天下皆反!”火把坠落的瞬间,凌风的袖箭穿透他咽喉,燃烧的磷粉却已沾上桐油。林清芷纵身扑向齿轮组,发间金簪狠狠刺入枢纽机关:“快拉闸!”
千斤闸轰然坠下的刹那,滔天洪水与火龙相撞,蒸腾的白雾笼罩全城。凌风拖着林清芷冲出水面时,朝阳正刺破雾霭。鼓楼上的红旗迎风招展,护城河闸口死死卡住洪水,九门方向的浓烟渐渐消散。
赵垣踉跄着捧来塘报:“神机营及时转向,轰开了堵塞城门的粮车……”话音未落,一骑快马踏破长街:“急报!扬州传来童谣,词句与金陵一般无二!”
凌风拧干衣摆的血水,望向玄武湖面浮起的青铜鼎。鼎身铭文在阳光下刺痛双目——正是新政推行前,他在太庙焚告苍天的誓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