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月高悬,瘦鸦尖鸣。
月光惨淡的抖落在林间,隐约能窥见不断有敏捷的黑影来回跳跃在高耸的树间,借着黑夜与树荫的遮掩悄无声息靠近着河岸那一点微弱的灯火。
“喂,二十四,你发什么呆呢?”
其中一个蒙面人察觉本该跟在自己身后的兄弟忽然没了动静,便转身压低了声催促,招手示意对方赶紧跟上。
被唤作二十四的蒙面人身形晃了晃,他不敢置信的抬手摸着自己的喉咙,欲张嘴喉间却发出了奇怪的液体咕噜声。
他露在面罩外的一双眼瞳孔收缩又极快的放大,最后涣散成一片灰色的空白。
最近,直直从树上朝地面仰躺着倒了下去。
“咚”的一声彻底失去声息。
这一动静惊扰到了所有蒙面黑衣人,全员各自警戒了起来,其中为首那个上前查看一瞬就变了阴青脸色。
“二十四死了。”
他胸口被一根脆得能轻易碾碎的老芦苇杆刺出了一道贯穿伤,喉咙同样被射进了一根极细的芦苇,方才听到的“咕噜”就是他喉间血液涌出又倒灌被堵住的声音。
一根平平无奇的芦苇杆竟能作为暗器被射出媲美弓箭般的威力,骇人听闻。
况且二十四在组织里也算是身手不凡的头部杀手,更何况身侧还有这么多兄弟。
他竟然就这么被当着面杀了!
数十名蒙面人不由自主的握紧了武器,背靠着背警觉的打量着四周。
“会不会是朝廷的人,难道三十三暴露了行踪?那个姓傅的不是被拖住了吗。”
“他奶奶的,管他姓傅的还是姓天王老子的,我倒要看看是谁这么嚣张能在我眼皮子底下杀了我兄弟!”
一名声音粗犷的壮汉恶狠狠吐了口唾沫,他挥着手里的短刀咬牙切齿。
然而他的豪言壮语还未说完,下一秒,他就被不知从哪个方向射来的一根芦苇杆击穿肩膀,甚至被袭来的劲风吹着往后退直到被那根芦苇杆死死钉在了树杆上。
这番变故彻底击溃了整个蒙面人团体的平静。
“谁?出来!”
有人颤着声故作镇定的开口。
月光晃晃,芦苇荡荡。
不远处响起水面被漾起涟漪清凌凌的水声,随后,忽的传来一声无奈的短叹。
白衣青裙的少女仍叼着那根芦苇杆,她白净清稚的脸上带着愁容,细眉微皱,似乎在苦恼裙摆上沾染了河畔的淤泥。
她唉声叹气。
“又弄脏了,还好家里不是我洗衣服。要是久了说不定就洗不掉了!还是赶紧把小沈大人整回家让他赶紧给我洗干净吧。”
她自顾自的说着,后知后觉意识到河岸林边还有一伙人在看着自己。
少女抬起眸,嘴角挂着两个清甜的梨涡,一双深如玄墨的桃花眼却毫无笑意。
眼睑半敛,平静的映着寒月苍白的光。
她懊恼的抬手拍了拍脑袋。
“噢,我现在有点赶时间,你们一起来吧。”
——
抬指随意用拇指试去不小心溅到侧脸的血渍,展信佳百无聊赖的吐掉嘴里的芦苇杆不再看身后那一摞被垒成山的尸体。
她步伐轻快的朝着亮着灯的破屋走去。
途经破屋旁那座匾额都已经断裂脱落的宅府时,少女脚步顿了顿,但并未停留。
老旧的木门被扣响。
屋内传来细微的动静,紧接着一道警觉的男声响起。
“谁!”
半掩的门被从外推开,晦暗灯下凑进来一张软白的小脸。
小姑娘甜甜笑着,瓮声瓮气,唇瓣启合间隐约能看见两颗微尖的虎牙,极为可爱。
“深夜打扰了,请问我家小沈大人是在这里做客吗?不好意思啊,今天实在是太晚了家里的碗还没洗呢……”
屋内的三十三显然没料到来的竟然不是自己的同伴,而是之前在院子里见过一面的那个抱着猫看着温软无害的小姑娘。
……?
她究竟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三十三内心顿时涌起巨大的不安。
他瞳孔颤动,像是喉咙被人扼住的死鸭子呼吸不由自主变得急促,瞪大眼睛死死的盯着面前柔弱的少女企图看出什么。
不知道为什么,他感觉有些喘不过气。
展信佳向来不是什么有耐心的人,见他堵在门口不让路她手掌衣袖间一翻飞就像变戏法一般出现了一根被削尖的芦苇杆。
然而她还没来得及动手,屋内就传来了青年的咳嗽声。
“阿纸…?”
沈肃清语气带着迟疑,不敢相信她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话音刚落,青年以拳抵唇又重重咳嗽几声,显然是受了风寒。
他坐在灯下,面色苍白,乌黑的鬓发沾染了蒙蒙一层蛛网般水雾却依旧坐得端正笔直,语气带着坚定的庇护意味。
“你们想绑的人是我,不要伤害她。”
听着这句话,展信佳眼珠儿转了转,顿时改了主意。
她装作茫然无辜的模样被三十三“抓”进了屋里,顺从的被麻绳捆住手腕与沈肃清被一齐束缚在了靠墙角的桌旁。
“小沈大人。”
一进屋,她无助的蹭到他膝前软软唤他。
沈肃清抿紧了唇,目光隐含怒意,颇为痛心疾首。
“不是让你呆在院子里锁好门吗?你怎会出现在此。已经告知过你外边危险异常,平常稍微任性也就罢了这次乃是性命攸关的事…你怎么这么不听话!”
“可是,裙子脏了呀。”
展信佳理直气壮。
“万一到明天就洗不干净了呢?而且你去了好久都没回来,我来接你呀。”
她闭口不谈自己是怎么找到这里,只含糊其辞的蒙混过关。
事已至此,哪怕沈肃清再着急再生气现在首先要考虑的也是她的安危。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婪疆手底下的杀手有多危险。
平稳了呼吸,又将她往自己身后不着痕迹的藏了藏,沈肃清抬头望向站在门口不知为何神情有些恍惚的三十三。
明明是一身文弱的书卷气,此刻沈肃清脸色却异常阴郁,他背脊挺直,周身散发着位极人臣的上位者自带的威慑与压迫感。
漆黑的瞳仁像是一方上好的砚墨,眸光凌厉。
“放了她,不然我若是死在这里你们主上也不会满意。”
说完,他还侧过身给了小姑娘一个安抚的眼神,以口形对她说。
莫怕。
躲在沈肃清身后的展信佳看傻了。
卧槽,用最弱的垃圾战力说出最装逼的台词,哪怕自身难保却依旧想着保护她这个萍水相逢只不过刚认识几日的人。
我嘞个男菩萨啊。
他甚至用自己的性命去威胁对方放了她,他真的,我哭死。
谁说话本里令人倾心的男主人公必须是武功盖世一剑惊鸿的少年侠客?
至少现在在展信佳眼底,此刻的小沈大人就像是浑身镀着一层光圈普度众生的神明般,耀眼得令她睁不开狗眼不堪直视。
三十三冷嗤一声,很是阴阳怪气:“沈大人这般人物,平日里几句话便能折损我数十号兄弟,我哪敢动弹沈大人啊。”
说完,他忌惮的看了一眼藏在青年身后只怯怯露出半张脸的柔弱小姑娘,心底那股不安愈发强烈,胸腔里心跳剧烈的震动。
“怎么还没来…怎么还没来……”
三十三捂着腹部的伤口,望向窗外寂月照彻下毫无波澜涟漪的平静河面,喃喃自语。
信号是一炷香前发出去的,按道理接应的同伴早就应该赶到了。是被官兵牵绊住了脚步还是出了什么其他意外?!
越想越是紧张不安。
终于,敲门声再一次响起。
三十三的心神瞬间安稳了下来,面上愁容一改迫不及待的打开门——
一把上好的剑架在了他脖子上。
傅守安呲着一口大白牙笑容爽朗的走了进来。
“我草,沈兄你还没死啊!咱俩这算是加班吗?要不然明天去殿上抱着陛下的腿卖惨哭一哭,让他给咱俩涨涨俸禄?”
他甚至还有心情开玩笑,傅大人超绝松弛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