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丞相笑没笑不知道,但躲在屋里喝着冰镇酸梅汤看热闹的雁西月雁回时笑不出来。
其他人他们不敢肯定,但这事妹宝真敢干啊。
别人都是那什么讨好型人格,而妹宝,她简直从小到大都是讨伐型人格……
幼时出去玩被店家误会偷东西,换成别的小姑娘都已经含着一泡眼泪委屈屈的辩解了,妹宝顶着那张软萌可爱的包子脸嚣张的一甩辫子——
「解你吗,有本事来把老子打死啊!!」
这什么?路边的狗,踹一脚。
这什么?调戏良家妇女的登徒子,踹一脚。
这什么?经常抄我家的邪恶皇帝,踹一脚……
「卧槽!卧槽!!这个不能踹啊妹宝!!!——」
年幼的兄妹俩吓一大跳,连忙飞扑上前将她护至身后。
还记得昔年妹宝跟着言亲王妃念书识字,一开始那位病弱的言亲王妃还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直到三天里足足来了十七拨人上门跟妹宝寻仇约架。
门口都快挤成菜市场了,根本没地儿下脚。
言亲王妃扶额。
「纸儿,不求你上进…日后闯出祸来只要不把为师说出来就行,好吗。」
可就是这样的小姑娘,偏偏格外让人在意。
从前跟着她身后收拾烂摊子的是她哥哥,而后来,又换成了他。明知道她的性子不会让自己受委屈,可还是有那么多人前赴后继的爱着她。
想到这,雁回时失笑,笑着笑着忽而又觉得心底空落落。
或许她再普通些,再寻常些,是否也会乖巧的跟在他身后甜甜的叫几声雁哥哥呢。
有的时候,他甚至宁愿她不要那么招人喜欢。
一个接一个的,他又怎么守得过来啊……
“哥,你在发什么呆呢?”
雁西月给了雁回时一个肘击,回过神来的雁回时伸手随意揉乱了自家妹妹的头发。
“还愣在这里傻看呢?她都要偷溜跑路了,再不追就晚了。”
是啊,再不追就晚了。
——
把烂摊子扔给亲爹,展信佳一溜烟就从后门窜去了言亲王府。
回京这么久她还没来看过师父呢。
主要是师父好像很讨厌小沈大人,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展信佳还是有点心虚。
对于闯祸三人组来说言亲王府已经跟快乐老家一样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先别说展信佳,这夫妻俩还是雁家兄妹俩的亲皇叔跟亲皇婶呢。
把雁西月他们扔在门厅喝茶,展信佳径直奔向了后院的殉芳阁。
她推门进去时,慕云岚正躺卧在病榻上咳嗽着。
房间里光线很暗,没有开窗也没有燃灯,屋内满是苦涩的中药味,经久不散。
女人微怔,以帕悄悄擦去唇畔咳出来的血渍,舒眉温柔一笑。
“是纸儿啊,过来师父这里吧。”
展信佳踌躇的绞着衣摆,她很是担心师父的病情,但又不知道怎么开口问,好像关心也没用,毕竟师父的痼疾已经不是一日两日了……
坐在床边,她脑袋静静的抵着女人的肩膀。
“师父……”
“嗯?怎么心事重重的。”
抬指撩起小姑娘耳际的乱发勾至耳后,慕云岚微笑着摸了摸她的头,随后又掀开被子一角示意小姑娘脱了鞋上来陪她一起坐着。
粗略把婪疆跟那个会预言的神女的事说了一遍,展信佳难得心情沉重。
“师父,你说世界上真有那么厉害的人?”
慕云岚脸上先是浮现几分错愕,紧接着便化为一片悲悯,眼中流露出几许无奈。
“或许吧,就像我能来到这个世界一样,谁能保证天底下没有第二个我呢。虽不知对方的目的是什么,但看上去似乎并不会善罢甘休。”
展信佳贴近她。
“好啦,我只是随便问问,师父你不要这么操心了。夏天还盖着这么厚的被子是不是病又严重了?到底有没有好好吃药呀…真希望师父能早点好起来。”
听着小姑娘碎碎的念叨,慕云岚心中一暖,不由得莞尔。
苍白指尖抚过小姑娘的鬓发,她目光怜爱,倾身与她面颊相贴。
“若世间真有办法能将我治愈,只需要付出一些微不足道的代价,纸儿会愿意替我去做吗。”
展信佳愣了愣。
师父的语气就好像她早就已经知道办法,只是暂时没有能力去做一样。
一直到师父睡下,从房间里离开的展信佳都仍旧很在意这件事。
檐外聚着厚重的铅云,惨淡灰白的天幕被压得晦沉,乌压压的一片。
不知何时下起的雨暂时冲刷了闷夏的燥热,洗涤尘寰,宛若乱珠坠地般嘈杂雨声却也莫名让人烦躁,滴滴答答,静不下心。
恍惚间,展信佳看见不远处长廊拐角阴影里坐着一个人。
那是一个坐在轮椅上的男子。
一身玄漆色的对襟长袍,肤色白得近乎像是死人,一张颜色极淡的、瘦骨嶙峋的脸上,那双眼窝深陷的阴恻恻的眼睛格外让人在意。
简直宛若两颗没有生命的玻璃珠。
从小到大展信佳一直都很害怕这位言亲王,即便他大多数时候只是静静的在轮椅上坐着,不声不语,甚至一整天都不需要移动,可每次被他注视时,她总会觉背脊发寒毛骨悚然。
传闻里师父是与言亲王两情相悦方嫁过来的,但让展信佳一直很疑惑的是她觉得师父跟言亲王看上去其实并不怎么熟。
比起夫妻,看上去更像是单纯住在同一片屋檐下的陌生人。
或许其他人也有其他人的相处方式吧,这就是所谓的举案齐眉相敬如宾?
摇摇头,展信佳走进了雨中。
“怎么不找侍女借把伞。”
见展信佳淋得跟落水小猫一样,雁回时连忙迎了上来。
他抬手,没好气的敲了敲她的脑袋,紧接着又下意识的想去摸她的手凉不凉。
可手刚伸过去,一道清稳的声便立刻响起。
“这么巧,二位殿下也在?”
不知何时站在门口沈肃清温良笑着,他很自然的朝着小姑娘伸手,在雁回时错愕的目光中抢先一步握住了那只微凉的手。
“阿纸,回家了。”
“小沈大人!”
“嗯,快到晚饭点了,刚好外面下了雨,我便来接你。”
沈肃清答得坦然。
他从始至终目光都不曾落在旁人身上。
展信佳将信将疑的随他往外走。
小沈大人怎么知道她在言亲王府?而且他说他是因为外面下了雨所以来接她,但…雨刚下没多久,明明小沈大人也根本没带伞啊。
看他肩头衣料浸湿程度,似乎在雨中站了有一段时间了。
难道,从她出门起小沈大人就一直在跟踪她?可小沈大人跟着她做什么。
展信佳正纠结的想着,走在前面的青年忽而停下脚步。
“虽然腿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但是毕竟伤到了骨头,下雨天太过阴湿可能还是会有些痛。过来,我背你吧。”
不等小姑娘拒绝,沈肃清已经解下自己的外袍披在了她头顶。
展信佳只犹豫了片刻。
她站在台阶上轻轻一跃,然后被他牢牢接住。
就像是上次逃命一样,他背着她,只不过这次是走在令人心安的回家的路上。
脸颊贴着他的背,展信佳刚才莫名浮躁的心渐渐变得安稳,与他心跳同步共鸣。
夏季的雨水淅淅沥沥,六月的风并不急,斜飞的雨点打落在遮在她头顶的衣面上发出嗒嗒的细响,极其催眠,极其有安全感。
她整个人被盖在她浸满水墨淡香的衣袍其下,视野范围受限,只能勉强从他的背脊与衣摆之间的缝隙中窥见路面一小截濡湿的青砖。
望着不断后退的青石砖,展信佳在心底偷偷猜着现在小沈大人背着她已经走到哪了。
等猜得差不多,就偷偷掀起衣袍一角证实一下自己的猜想。
猜中时她会小声偷笑。
青年似乎察觉到了她自娱自乐幼稚的小游戏。
他没有说话,唇角不自觉上扬。
傻孩子……
等快到家门口,背上的小姑娘瓮声瓮气的发话了。
“小沈大人。”
“嗯?”
“如果我是一个小乞丐当初你还会把我捡回家吗。”
“当然。”
“为什么呀小沈大人?
我跟你说,小乞丐就是没有爹娘也没有家的那种,而且可能会在外面沾染上很多坏习惯,比如不爱干净呀、偷东西呀、脾气差呀、脑子有病喜欢乱打人什么的……
就算是这样你也会带我回去吗?”
虽然不知道小姑娘又怎么“灵机一动”想到了这种幼稚的问题,将她在檐下门槛前放落在地,沈肃清俯身无奈的摸了摸她在衣袍下拱得凌乱的发。
他眸光明澈,仍温声认真回答。
“没关系,那我就重新把你养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