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儿?”
展信佳的到来慕云岚并不是很意外,或者说,自从离席之后她就一直在等她。
彼时,慕云岚正在偏殿的后花园池塘边醒酒。
此处僻静阴凉,凉亭遮去大部分阳光,微风轻抚,清澈见底的池塘便泛起层层涟漪,塘里栽植着几株开得正娉婷的青荷,光是望着便让人觉得炎热的暑气消散大半,沁心凉爽。
慕云岚凭栏倚坐,有风拂动她发髻下遗漏的几缕碎发。
她盈盈望过来,脸上仍是胭脂都藏不住的病态的苍白,弱不禁风。
女人抿唇淡笑。
“纸儿,到我身边来。”
脸色难看的展信佳脚步顿了顿,片刻,还是从善如流的走了过去。
“师父。”
“嗯?”
慕云岚望着小姑娘的目光愈发柔和,眼底盛满暖意,连声音都放得极轻。
“好了,看你这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就知道你有话想说,有什么事是跟师父讲还要犹豫的?傻孩子,想问什么直接问吧。”
听了慕云岚的话,展信佳原本紧绷的情绪稍微放松,但表情依旧僵硬,一想到自己即将要说什么展信佳的脸色就更不太自然。
“师父,你见过小沈大人吗?…我指的不是今天,是之前。”
实际上也是展信佳刚回京城那天就想知道的事,不过一直没找到合适的契机,再者她当时踌躇未决,还没有确定是否要开口。
从最开始知道婪疆的存在,再到现在,有些明晃晃的线索一直摆在她面前,她却自欺欺人的因为私人感情一再强迫自己忽略。
而到如今,她已经无法再视而不见。
预言,师父从前跟她说的那些话不也是一种预言?
倘若世上真有人知晓一切,那个人大概率会是谁真的很难猜吗。
或许,所谓“神女大人”一直都在她身边。
慕云岚很显然也没想到展信佳会这样直白的问出口,这让她有些不适,但她面上仍是一派令人提不起任何提防的温婉恬淡,唇畔笑意更深。
“怎么会突然这么问呢?毕竟都在皇城里,要是说一次都没见过那肯定是不可能的。
我记得…应该是几年前吧,那位沈大人刚来京城进宫觐见圣上的时候,正好我的马车从宫道往外驶,细雨蒙蒙,偶然撞见过一眼。”
“只有这次吗,师父,你…去过遥州城吗?”
展信佳望着女人的眼睛,继续追问。
她实在不愿意往这方面猜想,但她始终怀疑王太守死的那天夜里当时小沈大人在监牢里看见的那个人可能就是她师父,他甚至从师父那里知道了什么,因此接下来才会变得那么奇怪。
慕云岚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而是抬眸眺望水面青莲,几不可闻一声轻叹。
“纸儿,我早就说过的,过于靠近他只会给你带来不幸。”
“可是师父,为什么呢,什么会不幸呢?
命运命运的,命运真的准确吗?就好像你以前说我跟阿月注定水火不容,但阿月是我重要的亲人,我绝不可能跟她决裂。
而且你说我跟阿月将来会不惜一切代价去争抢一个被设定为‘男主’的人,但这种荒谬的事就目前来看完全不可能发生的啊!
难道这些都不能证明命运是可以人为避开、是可以改变的吗?”
展信佳话语里满是困惑不解。
抢傅守安?在她看来她还不如去跟狗抢屎呢,起码还能图一乐。
被小姑娘这样质疑的追问着,慕云岚唇畔笑意有些凝滞,她神色渐冷,最后脸上只剩下了一片悲悯,而这份怜悯甚至有些居高临下。
很多时候她都像是一个看客,漠然的旁观着所有事情的发生,无悲无喜,无动于衷。
唯独对于自己亲眼看着长大的孩子,她总于心不忍。
“不管过程如何,一切最后都会通向早就写好的结局。哪怕你现在再不甘心,再挣扎,但已经落笔的结局是不可更改的,纸儿,你能明白吗。”
“所以结局到底是什么?”
这样问着,展信佳心底忽而涌上令她不安的强烈惶恐。
她既渴望着答案,又畏惧答案。
想知道一切的真相,却又害怕听到的答案是她所不能接受的。
察觉出展信佳的恐惧,慕云岚怜爱的抬指轻轻抚了抚小姑娘的发以作安慰,女人似乎又恢复了以往的的温柔,重新抿起微笑。
“我说过的。他们属于正派阵营,而我们天生就是反派,是他们的对立面。
他们在话本里的存在就是为了驱逐亦或者诛杀我们,纸儿,如果你看不清局势无法接受现实的话,将来等着你的只有死路一条。
被心爱之人杀死不是很可悲吗?
所以为什么不趁早抽身呢?”
说到这里,慕云岚很庆幸自己把孩子教得很好。
毫无疑问,纸儿心地善良,有责任有担当,自信果敢,小姑娘像是生机勃勃的日光一样亮堂堂暖洋洋的照映着身边每一个人。
但她此刻又突然后悔自己把孩子教得太好、保护得太好。
这反而让孩子变得更脆弱,更容易受伤。
眼下的剧情已经被“那个人”篡改得面目全非,与原剧情发生了不可融和的分歧。
哪怕以命相搏也要保护女主,这孩子真的算得上什么正经恶毒女配吗?
慕云岚轻嘲。
她极力藏住自己心底那一抹恶趣味,再自然、再脆弱一些,最好是能挤出点泪光,好让自己的表情毫无破绽,看上去仅仅只是一个被怀疑之后既震惊又失落伤心的可怜女人。
“纸儿是想知道我与婪疆有没有关系是吗?
不必遮遮掩掩,你知道的,无论说什么师父都不会忍心生你的气。
可,为什么会怀疑我呢?
仅仅是因为我是异客吗?难道世间就不会有第二个像我这样回不了家的人吗?
没错,像今天那种暗器我的确早就见过差不多的,甚至是威力更强的。
但纸儿,话本里发生什么都是有可能的,例如我从前跟你说过的重生。
或许世间真有活了两世的人也说不准。”
“重生?”
展信佳怔住,好半天才想起来以前无聊时师父给她讲过关于“重生”的故事。
例如某某嫡女被庶妹迫害,被男人欺骗辜负,最后家破人亡满门抄斩。重活一世,嫡女决定这次一定要嫁一个地位更高的男人狠狠打脸虐渣。
当时自己还无语的笑了一下。
她很认真的试想了一下,如果是自己被辜负的话……呃,上一世他负了我,这一世他家方圆十里能有一个活口我他吗算他藏得严!
不过话说回来,难道所有事真的跟师父无关?
神女另有其人?
不排除师父会欺骗她,但至少现在展信佳不愿去过多的怀疑亲近之人,这很伤情分。
况且师父体弱多病,言亲王又是个残废,两人几乎一年四季都在王府里卧躺养病,展信佳很难想象这对病弱的夫妻能做出什么坏事。
心事重重的来,又心事重重的离开。
望着小姑娘远去的背影,慕云岚垂眸,几瞬,她忽而心情极好的止不住轻笑出声。
是啊,谁也想不到这世间真有藏了这么一个活了两世之人。
她甚至早就猜到了那个人是谁。
但很遗憾,那个人哪怕已经知晓一切,但重生后也依旧没能做到什么。既愚蠢又狼狈,竭尽全力却只做了一件荒谬至极的事。
原本这个人会给她带来巨大的威胁,但现在对方再也不会有机会了。
这对她来说,又如何不值得高兴一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