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时,展信佳已经累得脱力。
门方一打开,她便往开门人身上倒去,双膝瘫软跪倒在地,直到整个人被一双温暖的手牢牢的搂住,支撑着她麻木疲倦的身体。
“阿纸?!”
耳畔是小沈大人焦急而含着担忧的声,朦朦胧胧的,像是隔着一层纱,听不真切。
意识浑浑噩噩的展信佳抬眸望他,她眼睫低敛,无神的双眼一片阴翳,漆黑瞳仁里半点光亮都无,像是一对没有任何生命的琉璃墨珠。
小沈大人…
展信佳指尖动了动,极力想要牵动嘴角上扬,好不让他担心。
她知道自己现在看上去肯定很狼狈,衣裙在泥灰里滚得脏兮兮的,身上脸上全是污血,浑身散发着令人不适的烟燎与腐臭味。
明明小沈大人最爱干净了,为什么却把她抱得这么紧呢。
因为这是小沈大人啊…
这样想着,展信佳勉强弯起眸。
只是她苍白尖瘦的脸上露出的笑容比哭还要难看,怔怔的,眼泪如同断线的珠子顺着脸颊往下滴落,视线被泪水模糊,氤氲成雾。
双手崩溃的捂住脸,她低下头,哭得喘不过气。
仿佛骤然被抽走浑身气力般,她就这样维持着跪倒的姿势埋在他怀里,泣不成声,哪怕她紧紧咬住牙关,细碎的哽咽声依旧溢出。
顺势蹲跪着的沈肃清慌乱无措的抱住她。
欲问她发生了何事,可看着趴在自己肩头哭得声嘶力竭的小姑娘,他却如鲠在喉,一时间喉间干涩酸痛,竟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他的心快要碎完了。
听着她的哭声,沈肃清心尖都在打颤。
他忽而对他活了二十二年的这个人间感到由衷的厌恶与痛恨。
为什么总有那么多风雨朝她袭来。
为什么不能让他的阿纸永远都无忧无虑开开心心的。
为什么所有痛苦与绝望都压在她一人身上。
到底要怎样,到底想怎样,究竟怎么做他才能分担她的难过,哪怕千倍万倍的落在他身上,他都甘之如饴,至少,不要让她再哭了…
沈肃清将她抱紧,一只手护住她的头,另一只手掌一遍遍耐心的拍抚着她轻颤的脊背。
“没事了,没事了…”
他自己的声音也在抖。
心脏阵阵抽痛,沈肃清紧抿着唇,阴鸷眸底蕴着前所未有的狠戾。
不管是什么事,什么人,他绝不会再让那些无关紧要的靠近阿纸了。
南郡?婪疆?
他一而再再而三的让步,只为了留住或许并不长久的安宁。而现在,连这份再平淡寻常不过的日常也要被夺走,如何让他不憎恶。
她哭了很久,他亦安抚了很久。
一直到阿纸哭得睡过去,梦中,她仍拽着他的衣袖时不时抽泣一声,眉心皱得很紧。
以指轻轻抚平她紧皱的眉心,沈肃清替她换了干净外裙,掖了掖被角,又取温水绞干手帕帮她把脏兮兮的脸重新擦拭干净。
握紧她的指节,沈肃清俯身以鼻尖蹭了蹭她的脸。
“睡吧,我一直在呢。”
一直到她呼吸平稳陷入深度睡眠,他才勉强松了口气,踉跄着站起身。
为了守住她,他至少要做点什么。
——
这是展信佳做过的再清晰不过的梦了。
梦里是熟悉而陌生的旧将军府,空山新雨,四月春日正明媚。
阳光像是洒落的碎金箔,梨花似雪,纷纷扬扬,她坐在爹爹的肩头伸手去够卡在树梢上的风筝,树下,娘亲正躺在摇椅里读着话本。
在远处,雁回时与阿月围着池塘追逐嬉戏。
被这俩兄妹频繁打扰练剑的哥哥气得把剑一扔,捋起袖子就追,阿月顿时吓得滋哇乱叫。
她看得忍不住笑了出声。
听见她的笑声,哥哥停下脚步走到花圃边折了几枝开得正绚烂的迎春花,手一翻飞便折出一个漂亮的花环,他提着花环走了过来。
「妹宝。」
这次,展信佳看清了他的脸。
她低下头任他将花冠戴在头顶,再抬头时,面前的小少年笑意正盛,与她如出一辙的桃花眼潋滟着暖光,恰似春日和煦的风。
展信佳亦朝他傻笑,声音清清脆脆的。
「哥哥!」
听她这么喊,少年神色更加柔和。
他俯身弯腰,温暖的手掌落在她发顶抚了抚,眉眼如初。
「乖。」
仍是那场梨花盛开到极致的灿烂春日,意识里,那个自称“积德”的声音喋喋不休着,宿主宿主的叫个不停,催促着她做主线任务。
展信佳记起来了,从出生起就带着系统的人是她自己。
不过七岁那年,这个名字特别奇怪的家伙在花光所有积分之后就从她意识里彻底消失了。
它那么看重输赢,那么在意任务进度,每天把那点积分视若珍宝的来回数上好几遍,最后却为了救她而甘愿因清空积分而被强行解绑。
它说我们正经人才不当恶毒女配呢。
是啊,哪怕当只小猫咪也总比每天两眼一睁就是上班干活要幸福。
展信佳也终于理解了第一次见到师父时,那种异样的,像是看死人一样的表情。
她也的确应该是个死人。
一直试图用谎言欺骗她的人是师父,故意将她记忆封住的人也是师父,因为师父早就知道她不该活过七岁,所以才会饶有兴致的将她带在身边,观察着她对剧情走向的影响。
虽然很难接受,但展信佳很清楚所有的事都跟师父或多或少的有牵扯。
正因如此,自己绝不能暴露已经恢复记忆的事,只有这样她才能更轻松的接近真相。
即便颜霜已经死了,但当年下达命令的人一定还活在这世上。或许是巫兰莲,或者是南郡其他皇室,无论如何,她决不罢休。
睁开眼时,窗外正是黄昏,残红的霞光显出几分落寞的荒凉。
展信佳侧过脸,毛绒绒的橘猫正团在她枕头边上呼噜呼噜着,她伸手将它捞进怀里,捏着它的肉垫,把脸深深埋进了它蓬松的脸颊里。
“喵呜——”
睡眼惺忪的大鸡腿敷衍的舔了舔她的头发,团成一个球又睡着了。
以前怎么没发现这只橘猪这么黏她,守着她,简直就跟护着自己的孩子一样……它甚至体贴的早早就给她找好了长期饭票。。
小沈大人也算是被积德亲自认证过的可靠好人了。
展信佳有点想笑。
她正要起床,门就从外被推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