骏马飞驰迅猛,飘洒的雨珠被撞碎,喷洒在周济眼眸上。
他咬牙暗咒,真是见鬼。
沈清臣摔断腿,就让他摔断吧,风寒就让他死好了,他当什么菩萨去的什么鬼江南。
想起方才议事厅里小皇帝哭唧唧的样子,就忍不住焦躁。
一行五人,日夜不间歇的赶路。
行路艰难,赶到江宁府时已经是十天后。
城外山坡聚集无数百姓,周济路过时,瞧见几个衣着华贵的婆子,正在人群里挑拣。
他勒紧缰绳,跟着瞧过去。
婆子选好一个上去搭话,小姑娘跪在一具尸体前,低着头小声抽泣。
婆子笑的和善:“姑娘,这是你——”指了指盖着脸的人,小姑娘声音又小又细:“是我爹。”
婆子眯起眼,小姑娘看她穿着知道有钱,跪着磕头:“好心人,求您赏个钱,让我埋了我爹,我愿意卖身,为奴为婢都可以。”
“好孩子。”婆子拍拍她头,然后跟随行的汉子道:“埋了吧。”
那姑娘闭着眼大哭一声,然后跟着汉子向后坡去。
婆子甩了甩帕子:“是个好苗子,嗓子听着不差,指定能大赚。”
周济抬眼,入目皆疮痍。
他弃了马,倘进污水向城里走。
城内更是不堪,积水难疏,房屋倒塌,到处腐臭鱼腥,很是混乱。
穿过大半个城,周济找到了知府衙门。
衙门口堆叠着沙袋,遥望过去除了院子里有些积水,倒是比外面强太多。
“干什么的?这里没粮也没水,去去去,滚一边。”
回廊下一人提着水桶,瞧见周济开口就一脸不耐烦,说完拎着水向后院。
身后厂卫脸色沉的很:“督公……”
“你们几个去查探一下城内情况,不得暴露身份。”周济挥挥手,然后翻过堆积的沙袋,向院子里走。
墙角有人忙碌,细看是在清理水沟的积水。
“外面都是积水,你把府内的水泼出去,那外面的又该如何?”
仆人听了这话抬头看着周济,见他衣着不俗不知身份,说话还算是客气。
“府内没水便是,外面的又不干小人的事。小人若是不把院子清理好,诸位大人可不愿意。”
“哦,是你们知府大人吗?”
“你是谁?”
周济转头,有两人站在身后,年龄在四十五岁左右,看其官服脑子闪过信息,藩台吴阳,臬司程浩。
“在下是……沈大人的好友,听闻他负伤,所以过来看看。”
吴阳戒备的心松下几分,但还是心有怀疑。
“不曾听闻沈大人在此有好友,不知公子从何来?”
周济拍了拍衣袖上的灰尘,脸上闪过不好意思。
“大人,我是从宣城府来的,家父乃是周庭商,您认识吗?”
吴阳没说话,
程浩笑笑开口:“原来是周家公子,你父亲两月前染了重疾,如今如何了?”
周济眨眨眼:“重疾?谁说的,他身子骨好的很,指不定又是哪来的江湖游医,为卖药胡乱说的。”
程浩拍拍手:“许是许是,你既然是沈大人的朋友,快请,他在后院养病呢。”
周济连声:“可不敢,藩台大人在此,小子不敢放肆。”
“大人,请。”
程浩见他识相,转身低了半截头,让吴阳走在前面。
再见到沈清臣,周济实在是忍不住幸灾乐祸。
满身清贵如月高悬的沈大人,此刻吊着一条腿,鬓发凌乱,胡子拉碴实在糟践。
沈清臣看到周济,眸光微微一动。
“你……”
周济穿着蓝色锦袍,乌发半拢,俊美飞扬,神采奕奕。
同那阴晴不定绵软无害的周督公,实在区别甚大。
吴阳仔细观察沈清臣神色,低声问:“沈大人,您可识得此人?”
沈清臣别过脸,果断道:“不识。”
吴阳,程浩俱是脸色微变。
这个关口,什么事情都能让人风声鹤唳。
据说江南消息传到行宫后,周督公震怒,陛下当即就派了钦差来赈灾,治理水患。
来人是谁现在都不知,若是此间秘辛被人传到东厂那位耳中,可就大事不妙呢。
周济坐到床边,挠了挠沈清臣的胳膊:“不认识就不认识吧,反正你这糗样我是已经看到了,回去保准守口如瓶,绝不让你那死对头周督公知道。”
玩笑话让气氛缓过来,沈清臣推开周济的手。
“别碰我,脏。”
“知道,我又不嫌弃你。”周济拍拍他,借势把手在沈清臣衣衫上蹭了蹭。
沈清臣无语,他嫌弃周济身上脏,一股腥臭味。
两人相处娴熟,吴阳放下心来,问候一番带着程浩先后离开。
等外面没了声,沈清臣才回过头来,对上周济笑盈盈的眼睛,沉声说:“知府庄涛死了。”
周济摸着腰间扣环,等着他下文。
半晌,抬眼就见沈清臣闭着眼,半死不活的道:“我饿了。”
“好,大爷等着。”
周济拉开门,偷听的程浩身子不稳差点摔倒,对上周济惊讶的样子,他脸皮厚的毫无尴尬之色。
周济暗暗佩服,道:“程大人,沈大人说他饿了,要吃饭。”
程浩朝里面看一眼,笑着说去安排。
周济站在门口好一会儿,目光从回廊扫到屋檐,而后返回。
“你这伤怎么弄的?”周济捏捏被吊起的腿。
沈清臣在他好奇的眼神中,上下晃动晃动以示安然。
沈清臣道:“我赶到这时,正好庄涛大殓,说是暴毙而亡走的急,天又热的很,只能匆匆加快葬礼流程。”
周济撑着下巴,盯着他回道:“你是故意装病,引本督前来的。”
“庄涛此人刚直不贪,定然是他发现了什么,才惨遭杀害的。”
沈清臣微微合眼,颇有点惋惜。
周济:“沈清臣,你现在这个样子...可真丑。”
“周济。”沈清臣见不得他这副没心肝模样,强忍怒气:“我不是在跟你开玩笑。”
周济挑眉,似想到了沈清臣的话,说:“你怎么知道庄涛是被害的,而不是畏罪自尽?”
“我开棺验尸了,他后心中了一刀,致命伤。”
周济嗤笑,很是不在意。
“即便如此,关本督何事?!”
他周济又不是什么好人,天下每天死那么多,他管的过来吗?
沈清臣斜靠在床头,脸上恢复了一贯的冷淡,疏远。
“是不关你的事,可他们做这些打的都是周督公的名号。你还没去河堤看过吧,蒲草做沙袋,泥巴糊河堤,三十万两?呵,不知用到上面的有没有一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