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我们这是要去哪里啊?”
“回山?”
“什么山啊师父?钟山还是紫金山?”
“玉华山......”
“师父你是爹爹为我请来的先生吗?”
“嗯...算是吧。”
“师父你是状元吗?”
“不是!”
“哦...王爷爷就是状元,爹爹说小时候他还抱过我呢,师父我们来对对子吧?”
“......”
“师父......?”
“何事?”
“师父,我想出恭...出大恭。”
宽阔的江面上,一艘小船正顺流而下。按理说这种行驶在内河的无帆小船,绝不应该出现在这大江之上。每年也不知道有多少船只,倾覆在这滚滚的江流之中,不然那些混迹江面的扬州佬,每逢远航又为何会杀鸡祭神。
那日这姬道人出了吕府还未到三天,那吕墨清便点燃了符纸。那位吕大人倒也算是行事果断,心中决断即定,便当真将小长风交到了吕道人的手中。只是临行之前却是千叮万嘱,若学有所成当早日归家,言辞中不免隐含心酸依依不舍,更是没敢送出门外,仅是在堂前洒泪作别。
姬道人在接过长风之时,就已经连烧了数日,就连意识也已有些不太清醒,也难怪那吕墨清三日未到,便已经做出了决定。如今随着师父入山修行,虽然那姬道长言说,三年五载未必能够学有所成,但心中到底也算是有了一份期盼。
“这么半天,怎么一点动静也没有,你到底拉还是不拉?”
姬重玄端着小长风蹲在船头,脚下波涛粼粼,猎猎江风将他的月白长衫迎风撩起,脸上却是挂着一丝苦笑。
“拉...拉......一会就要拉出来了。”
结果又等了半天,却也只是等来了两个响屁,小长风回过头来,一脸笑容灿烂地道:“师父,我拉好了,嘿嘿......”
“这就好了?”
“嗯嗯,好了。”
姬重玄将小长风拨转过身子面对着自己,盯着他那一双无辜的大眼:“为师我虽然不是什么状元,但一个状元在为师眼中还真算不得什么。你若是后悔拜在了我的门下,那我现在就送你回去,但是若等回到了山门,你想要再回这繁华俗世,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师父,你是生风儿的气了吗?”
“没有,我怎么会和你一个小孩子置气?”
“师父,其实风儿的心里也不痛快呢,我又没病,您干嘛每天都给我只吃药丸,却不肯给我饭吃?我刚才那么做,就是想告诉你我的肚子里是空空的。风儿真的好想吃饭,哪怕是喝一碗白粥也行。”
姬重玄好一阵哑然面露苦笑,自己九岁进入山门开始修行,三十六岁筑基有成,在修行界中已然算是高手之列。可令他无论如何也不曾想到,照顾孩子这种事情,竟然比他突破境界还要难上百倍。不过一想到眼前这孩子的与众不同,脸上的那丝苦笑,立时便成了由衷的真切笑容。
听小长风这么一说,却是让姬道长皱起了眉头,这调羹做饭虽然也难不倒他,但毕竟已有多年未曾操持过此业。他在山门时,自有门中弟子服侍,不过他多数时候,都只是以辟谷丹来维持所需。
“倒真是为师给疏忽了,不过我给你吃的也并非是什么普通药丸,而是能维持生机的辟谷丹。这丹药比之五谷要少了很多杂质,于你日后修行也是有益无害。不过你现在还算不得是修行中人,难免还有那口腹之欲。也罢,这舟上无粮无米,我就先给你抓条鱼来吃吧。”
“好啊...好啊,吃鱼...吃鱼,就连爹爹都舍不得常常买鱼吃呢。”
姬重玄将小长风安置到船尾,侧身斜坐船舷,在江面上巡视了一圈,忽然便甩袖挥出一掌。一条两尺多长的白鱼,硬是被一片水浪卷携着跃出水面,姬重玄伸手一探,那条大白鱼就被他凭空摄在了手中。
那鱼刚刚离水,兀自在手掌中挣扎不休,而下一刻便已经被开膛破肚。一旁的小长风,愣是没有看清姬重玄用的是什么利刃。见这个新拜的师父如此了得,小长风看在眼中,已然是生出了敬佩之心。
“师父...师父,你这抓鱼的本事可真厉害。”
然而就在此时,却见姬重玄手掌一翻,竟有一道淡淡的红蓝火焰,在掌心凭空燃起。
“师父,火...火...你的手着火了.......”
“呵呵,为师的这些本事你想不想学?”
小长风这才明白过来,原来师父的手掌并非是烧着了,听他的话中意思,那火竟然还是他有意为之。
“师父,你是神仙吗?那火又是从哪里来的?”
“为师不是神仙,那火也不算什么,乃是我体内灵力所凝的筑基真火。现在和你说这些还为时尚早,将来...将来只怕你比为师还要厉害。”
长风忽然瞪大了双眼,已然是对修行一道生出了期待。一阵鱼肉的香气飘来,小长风便又将修行之事抛在了脑后。虽然那烤鱼没有加任何调料,但那一条三斤多重的大鱼,竟是被师徒二人分食地干干净净,不过其中的大部分,还是都进到了小长风的腹中。
肚中有了食物,总算是又体会到了那种久违了的满足,伸出舌头绕着唇边转了一圈,小长风忽然就转过头来看向了姬重玄。
“师父,你会飞吗?”
“你想要飞?”
“嗯,孙悟空就会飞,一个筋斗能飞十万八千里!”
这五六岁的孩子最是好问,头一歪,眼圈一转,便是一个疑问,有时候他们提出的问题,当真是天马行空,常常都能将人问得无法作答,此时的姬重玄就已经是深深地领教。
“为师眼下还无法凌空飞渡,不过本门自有御空飞行的法门,只要是随着为师好好修行,当你大道有成之时,便可在这天地之间自由来去。”
“那师父,什么是大道?”
“不可言,不可说,人人都在求道,却无一人能描绘出道为何物。它无形无色,无大无内,既看不见又摸不着,却又存于万事万物。当你心中有道,那道便就在那里,若是你对它不加理会,那道也会弃你而去,这便是问道。所谓的修行,不过就是一个在心中反复问道过程。”
小长风听得似懂非懂,仰起小脸继续问道:“那师父,我们又为什么要问道,为什么要修行呢?”
“哈哈哈...自然是为了做神仙啊!”
身下的小船微微一颤,姬重玄竟然已经腾身而起,小长风眯起双眼迎光上望,但见师父身似游龙,直向高处飞去。“乒”地一声剑鸣,阳光下剑芒耀眼,小长风赶紧低下了脑袋,船身再次一颤,眼前便多出了一袭长衫下摆。
“哈哈...哈,下一顿就吃它了。”
在姬重玄的手中,此时竟已经多出了一只白色水鸟。
“师父,这是白鹭,它的肉怕是不好吃呢。”
“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
舟行不过两日,便已经到了大江的入海口,从东南方向吹来的海风,已然夹杂着淡淡的腥气。姬重玄将船固定在岸边,周围是一片青翠的芦苇,清风徐来,宽大的苇叶竟被风吹得唰唰作响。
“你莫要调皮,且在这里等我,为师去去就来,顺便给你弄些吃食。”
“嗯嗯,我绝不调皮。”
红彤彤的晚霞铺满了半壁江水,也映红半边长空。落日照长林,归鸟伴余晖,几处炊烟袅袅,不远处在林木掩映之间,已然有数十间屋舍所组成的村落冉冉呈现。收敛了惊世骇俗的身法,姬重玄迈步来到那渔村村头。村前的一条河水正是与大江相连,一伙打渔的汉子,扛着渔网和收获的鲜鱼,刚从堤岸下走将上来,抬眼便见到了背负长剑的姬重玄。本来还有说有笑的几人,立马便收声止步。
在大明一朝,从开国以来就一直海疆不靖,匪患丛生。尤甚是到了近年,却是越来越甚。这些村民见姬重玄非但是个陌生面孔,而且身负利刃,自然便引起了他们的警觉,就怕来人是倭寇所派出的探子。
与姬重玄相视对峙了片刻,一个黝黑的少年用肩膀触碰了一下身边的汉子道:“二叔,我看他不像是个倭寇。”
“哼!现在的海盗又有几个是属于真倭,倒是有一大半都是咱们大明的子民。你说你看着不像......!”
此时天色已有些昏暗,那被称作二叔的汉子许是有些眼神不济,待又凝神仔细打量了一番,跨前两步道:“咦?我也瞧着不像。”
姬重玄对那几人展颜一笑,举步便向他们走来,待走到近前,这几人看清了他的相貌打扮,再加上那超脱凡尘的气质,竟然皆放下心来,再也无人质疑他会是那凶残的倭寇。
几人以那二叔的年纪最长,当先向姬重玄抱了抱拳道:“尊客是外乡人吧,不知你是做什么的?”
姬重玄略一抬手,算是回了半个礼节。
“贫道乃是龙虎山上的修行之人,近日云游至此,忽有所感便卜了一卦,哪知所得卦象居然为大凶之兆。”
“什么是大凶之兆?你这话的意思是有倭寇要来吗?”
“并非是人祸,而是天灾。”
“哈哈...哈,道长我想你大概是弄错了,要说这天下的风水宝地,还真没有能比得上我们松江扈渎的。此地虽不起眼,但常年无洪无涝,就连肆虐沿海的大风,也每每绕道而过,又哪里会出现道长口中的天灾?”
“贫道所说的天灾,正是来自海上的大风,这大风两日便至,劝你们还是早做防范,贫道话止于此,你们爱信不信。”
现在不过才四月天气,就算是有大风,那也很少出现在这个时节。历年来海上风袭上岸,起码也要到五六月份。但这人忽然胡诌一个天灾出来,对他又有什么好处?又听他自称是来自龙虎山的道士,便也相信了那么几分。说起来太祖当年虽然做过和尚,但是自明开国,却唯独崇尚道教。有皇家的推波助澜,再经过这长达百多年的潜移默化,作为道教祖庭的龙虎山,早已是深入人心,而龙虎山的天师,更是被民间敬若神明。
姬重玄话毕便展开了身法,几个起落就消失在了众人眼前,而那几个渔夫,这才回过神来。
“那竟然真的是一位神仙人物。”
这人来的突兀,去的更是不着痕迹,几人竟是将姬重玄真个当做了神仙一般的存在,对其所言再也不敢质疑。
姬重玄辗转了数个渔村,将大风将袭之事告之民众,也不管他们是信与不信,只是求一个自心所安。在一大户人家兑了些大米和腌菜腊肉,便披着月色又赶回了江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