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乔不留先是向后退开一步,然后又大步向前跨来,同时伸手便打出一拳。他虽然说的是对掌,但运用的却是拳法。
两人之间本来有丈许的距离,但那乔不留一拳打出,就已经到了守仁面前。王守仁双掌相叠堪堪接个正着,跟后一大口鲜血便喷了出来。
此时那乔不留正好站在了守仁之前的位置,而守仁却是被这一拳震得向后滑行了数步,只要再退一步,便顶在了供桌之上。
守仁此时只觉得浑身上下都已不是自己的一般,齐肩之下都失去了知觉,只剩下意识还算清醒,过了好一阵子,才感觉到五脏六腑气血翻涌,强提了一口真气,又吐出一口血水。
“好...好霸道的功夫。”
守仁抹了抹嘴角的血沫,目光前视。
“再来!”
说罢硬是向前又走出两步。乔不留看得出来,王守仁虽接住了刚才一拳,却已然是伤上加伤,若是得不到及时医治,即便自己转身即去,怕也没有几天好活。
暗暗叹息一声:“那就给你一个痛快吧!”
乔不留缓缓提起右手,轻飘飘地印出一掌。
“小心了。”
王守仁见了知道自己已经无法幸免,可还是奋起余力,双手掩在袖中犹如包月,由下向上在空中画了一个圆弧,迎向了乔不留拍出的一掌。王守仁的这一手,乃是道家高明的卸力法门,乔不留看在眼里,心下也不由的暗自赞叹:“他若不是身受重伤,倒是能和我痛快地打上一场,可惜啊可惜......”
眼看守仁的双手与乔不留的那一掌抵在了一起,顺着那弧度的轨迹,竟向着一边引去。
乔不留这一掌所含的真力阴阳相济,本来轻飘飘的一掌,在与守仁的双掌一接触的刹那,突然就变得迅捷、刚猛异常。十成的掌力被卸去的竟还不到三成。只不过这一掌本是直取守仁的心口,却被引到了一旁,偏离了心脏所在的位置。
王守仁中掌后非但没有顺着掌势向后摔倒,却反而扑面向前跌了开去,“砰”的一声扑在地上,便再无动静。
那驴御史早已从那塑像身后转出,两手扶在供桌边缘,呆呆地看着守仁生受了那一掌。见守仁扑倒在地,只当是已然身陨,心中大骇之余,就像是丢了魂魄一般,动也无法动弹。
乔不留蹲下身子探手搭了搭守仁的手腕,心知他心脉已断,眼下虽然还有口气,却是再无活理,用不了一时片刻便会气绝身死。
一滴晶莹的水珠划过修长的草茎,“啪嗒”一声落在地上。大殿上驴御史箕坐在地,双手抱着王守仁轻声啜泣,大颗的泪水顺着面颊滴落在王守仁的脸上。乔不留背负着双手伫立在门口,双眼望向东方的天际,已然有一丝天光微微展现,新的一天终于是如期而至。
“邂逅相逢如故,羞怯怯的春心流露。谁知啊,自那之后,这一别经年,一别经年总把相思误。冤家啊,奴奴寻你,寻你却无处。只是这珠胎暗结,千般的苦楚,泪眼向谁述...!”
忽然一阵凄楚婉转的曲声,在空寂的道观外响起。乔不留盯着从前殿辗转而来的那道身影,脸上却是不见丝毫的表情。
“你这不男不女的阉货,哭丧呢?”
那人穿着一身花团锦簇的大红锦服,边走边唱,又听他接着唱到:“春景怡人花娇怯,空闺深处听呜咽。这小小人儿,为娘哪敢留你在身侧,怪只怪那负心人,竟造下这般冤孽......”
那人前行两步又倒退两步,急行两步又迟疑两步,左右回旋,莲步轻移,说不出的娇羞、怯懦。而就在他身后的不远处,却还跟着一个一身黑衣的年轻男子。
这人连唱带舞,花了盏茶的功夫才来到殿中,而那后面跟来的黑衣人,却只是候在了殿外。先是白了乔不留一眼,那入殿之人才矫揉造作地道:“咱家打不过你,且不与你这粗人计较。”
神情中尽显媚态,又袅袅娜娜的来到吕墨清身前,诧异地审视了一番,竟跌跌撞撞的抢上前来,一手搭过守仁的手腕,哽咽着道:“天杀的,怎地就如此狠心,抛下奴家自己去了呢?呜呜呜......”
那驴御史只顾低首垂泪,并不理会于他,乔不留却是重重地冷哼了一声:“聒噪。”
那人假意地哭了一阵,这才转身抱拳道:“乔大侠好手段,好功夫。这厮一身武艺也当真了得,若不是乔大侠出手,咱家还真不一定是他的对手呢。嘻嘻...这下倒好,咱家只需提了他的人头,便白白得了这一桩大功劳,可是要多谢乔大侠了。”
说罢向乔不留一蹲身行了一个妇人之礼,然后自袖中抽出一把短剑,就欲向王守仁颈间斩去。驴御史情急之下赶紧伏下身子,挡住了守仁的头脸,两手死死地抱紧王守仁的身体,哭喊道:“阉贼,连我吕墨清的人头也一并取去好了。”
“呦呦呦,我道是谁,原来是吕大人呐,哈哈哈...嘿嘿嘿......好啊,既然吕大人如此吩咐,咱家就伺候吕大人一程好了。”
这来人唤做古谦,乃是西厂厂督谷大用的义子。西厂侦缉百官,他自然是识得眼前的驴御史吕墨清,更知这吕大人也是一个专门与八虎唱反调的倔强人物。可是还没等他出手,乔不留已经向他隔空挥出一掌。
“乔某在此相候,自是有话要说,还容不得你这阉货在某家面前放肆。”
这一掌挥得虽然很是随意,但是古谦却也不敢去接,让在了一旁,笑嘻嘻地抱拳施礼道:“咱家听着,乔大侠不妨先说来听听。不过咱家只不过是个跑腿的奴婢,能依你的自然依你,乔大侠若要太强人所难的话,嘻嘻...咱们做奴婢的那可做不得主。”
乔不留又转过身去,背对着古谦道:“王守仁是毙于乔某掌下,你说割他的人头便去割他的人头,可曾问过乔某一声?而且乔某事前已经答应了那王守仁,会护住这姓吕的周全,自然是不能任你胡为。”
乔不留说完依然是背负双手仰面看天,却是自有一种凌人的气度压迫四周。
古谦闻言,沉吟了半天才开口言道:“这位吕大人本也不是上面所要之人,卖乔大侠一个面子又有何妨。只是这王守仁可是刘公公和厂督大人点了名儿的,不取了他的的人头回去,你叫咱家又如何向厂督交代?”
“交代?我乔不留三个字就是交代,你回去问问谷大用,这些日子他怎么还没有咳死吗?”
古谦知道,当年乔不留的师弟韩不惊初出江湖,少年懵懂,感情上曾经遭受莫大挫折。后来仗着自己一身武艺了得,竟然做起了那采花的飞贼。上的山多终遇虎,后来终是被人废了那害人的祸根,好歹那位高人认出了他的武功渊源,看在他父兄的面上,没有废去他的修为。
那韩不惊经此一事一度消失了数年,乔不留到处寻找他的下落,不想数月前却在京城与之相遇,不想韩不惊竟成了一名西厂的番子。当时乔不留就欲带他回去,没想到韩不惊性情大变,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单纯而又腼腆的小师弟。
两人言语不和便动起手来,韩不惊自然不是乔不留的对手,而且从小又对这个大师兄很是敬畏,匆匆拆了几招,韩不惊便逃回了西安门内的衙署。乔不留哪管什么东厂西厂,一直追到了西厂老巢。
西厂厂督谷大用本就是个好勇斗狠之人,又有一身不俗的武艺,自认自己已是天下一等一的高手。但是他一直行走于大内,就连京城都没出过,又何曾见识过真正的武道高手。厂卫之中倒是也有比他武功高的,但是鉴于他的身份,谁也不会拿出真本事来与他较量。所以见到乔不留打上门来,他却见猎心喜,结果三招两式便伤在乔不留的掌下。
虽然只是打了数个照面,却也惊动了不少番子和禁军,乔不留只得无奈退走。而谷大用受了乔不留的一掌,却是伤到了肺脉,这数月以来谷大用就一直干咳不止,就连宫中的御医都没有什么有效的法子,只是开了几副汤剂,嘱他慢慢调养。
后来韩不惊与古谦一起领命出京追杀王守仁,乔不留就一直尾随在后。但令他没有想到是,韩不惊竟然丧命于王守仁这么一个文官之手。等他赶到之时,王守仁早已远去。
后来遇到分头行事的古谦,得知了古谦已经遣人追踪而去,向古谦打听了那追踪之人所留的标记,这才追至这野观大殿中来,而那负责追踪之人,正是殿前站着的那名黑衣男子。
古谦听他提及谷大用的肺疾,知道他是有意恫吓,但也知道自己的这点微末功夫,在厂卫中或许还有一席之地,但和眼前之人相比,又哪里是人家的一合之敌。
“乔大侠真要担了这个干系那也无妨,总要教咱家一个说辞,也好回去交差不是。”
乔不留思忖了一会儿,探手入怀取出来一个小小瓷瓶,倒出一粒白色的药丸收在手里,转手将瓷瓶抛向了古谦。
“乔大侠,这是......?”
“这是专治伤寒咳嗽的,你如果不怕其中有毒,就带给谷大用那条老狗,和他说用一斤烧酒化开涂抹在胸口,睡前早起各用一次,兴许能多活几年。”
古谦也不在乎他言辞揶揄,赶紧收入袖中,笑吟吟的道:“多谢乔大侠惠赐,咱家这就先走一步了,后会有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