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古谦收起丹药转身便走,再也没看其余等人。待走到殿前的台阶之下,又对那黑衣人招了招手道:“闻香儿,这一遭你做的不错,来...这是咱家答应你的,五千两的纹银你且收好,咱们这也算是两清了。”
说着便从袖中伸出手来,手上抓着几张银票。那唤作闻香儿的黑衣人赶紧伸手去接,但不想那古谦却依旧是紧紧攥着不放,闻香儿只道是古谦还有话要说,抬眼去与其对望,却不防古谦竟是以此为饵,紧攥了银票分他心神,另一只手里的短剑,却已经狠狠地刺入了闻香儿的小腹。
古谦收回攥着银票的那只手,又从闻香儿的怀中摸索出几张一样的银票,揣进自己的怀里,得意的唱道:“自古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妄自使尽了那千般计较,万般的手段,到头来却只为他人做了嫁衣裳...哈哈...哈哈哈......“
“江湖,这就是江湖。”
乔不留转过身来,对着驴御史道:”他已是不成了,你帮他处理了后事也早些上路去吧。”
说着又递给他一粒龙眼般大小的白色药丸,这自是从那瓷瓶中取出来的那颗。
“这是专门治疗我这门内功的丹药,但是他心脉已断,救是救不活了,但是延续片刻性命或许还能够办到。你不妨问问他还有什么未了之事,也好帮他得偿所愿。”
原来他那个瓷瓶里本来是一黑一白两颗丹药。白色的内服,还有一颗黑色的外敷。他只给了古谦一颗外敷的黑色药丸,自是不想谷大用能够完全康复,只是治标不治本罢了。驴御史伸手接了,对这个害了好友性命的凶手,倒也没生出多大恶感,却也不愿与他多做交谈,轻轻的点了点头,便不再去看他。
乔不留见他点头,却是摇了摇头道:“先行别过,看那阉货行事乖张狠戾,说不定还有什么后手来对付于你。我去跟在他的后面,也好帮你盯着一些。”
驴御史缓缓抬起头来,却只见到乔不留的一个背影。他抬起手抹了抹脸上的泪痕,看到手中的药丸才想起乔不留的嘱咐,忙将那药丸塞进王守仁的口中,只是此时的王守仁面如金纸气若游丝,哪里还能吞咽得下去。驴御史又赶紧取来竹筒,却发现里面空空如也,大半筒清水早已涓滴不剩。
驴御史提了竹筒匆匆跑出门外,他首先想到的是去草间收集一些雨露,也好化开那颗丹药。刚抢出殿门奔向一片草丛,却忽然在乱草之中发现了骇人一幕。
此时天光微露看得并不真切,但隐约之间却发现草丛里竟睡了一个小小的婴儿。驴御史不曾见过刚刚生产的婴儿是何模样,只是这个婴儿却也显得太小了一些。那婴儿一动不动,就像是死了一般,驴御史心道:“难道这竟是一个不足月的死婴?”
依稀记得那个古谦刚来之时,唱道什么珠胎暗结,什么为娘哪敢留你在身侧。难道这个死婴是那个阉狗携来丢在这里的不成?驴御史越想越觉得便是如此,那些阉人自身残缺不全,便个个性格乖张,什么事情也都做得出来。
驴御史不忍再看,又想着赶紧收集雨水,便转头看向了它处。这一转头,却又见到地下有一个残缺的石碗,碗中积着一汪清澈的雨水,一只乌鸦正在喝得投入,忽见有人过来便急忙振翅而去。
驴御史心中一喜,赶紧捧起那个石碗便欲回到殿中。待把这石碗举到眼前仔细一看,这才发现这个石碗居然有些眼熟,似乎竟是那个石卵破碎而成。只是此时的这个石碗冰冰凉凉,丝毫没有之前的温热手感,再往地下一瞧,果然还有一些破碎的碎片,俨然便是那石卵形状。
驴御史暗道:“原来这石卵果真是内腹中空,怪不得不是那么打手。”
将石碗中的雨水倒入竹筒之中,驴御史便急急忙忙的赶回了大殿。
将王守仁抱在臂弯里,举起竹筒轻轻的往他嘴里倒了一点清水,看到王守仁的双唇轻轻的翕动了几下,驴御史心下大喜,赶忙又倒了一些清水喂他。为免守仁呛到,驴御史又将他的头扶正了一些,轻抚着那清瘦的面庞,想到怀里这个拥有天纵之资的大明英杰,就要在此逝去,心中一酸便又被泪水润湿了眼眶。
渐渐的空山之中响起了一片片的鸟鸣之声,驴御史杂乱的思绪,也被这鸟鸣又渐渐地拉回到现实。忽然,他感觉到自己抱在王守仁腰间的左手,竟忽然被另一只手轻轻握住。
“守仁,你醒了吗?”
王守仁喉结微微滚动了一下。先是轻轻地做了一个吞咽动作,而后低声问道“是天亮了吗?”
“嗯,天亮了,你,你现在觉得怎样?”
“呵呵...呵......”
王守仁想笑上一笑,但是刚刚笑出两声,就觉得整个脏腑火辣辣的痛疼。驴御史拿起竹筒又喂他喝了一些清水,低声细语道:“守仁,姓乔的说你伤的很重,说你......”
“无妨,我现在只想看看那初升的骄阳。”
驴御史怕加重他的伤势,不敢去随意搬弄他的身体,但是更不愿意拂逆他这最后的心愿,只好将他抱起走出大殿,来到了殿前的台阶上坐下,却依然是将守仁抱在膝上。
但见山中薄雾蒸腾,东方天际淡青色的天空中一缕金边镶嵌在云端。不多时,那道金边越来越亮,映照得四周数朵云彩霞光流转,渐渐地一道道光芒从云朵后面怒刺而出,俄顷便已是红霞漫天,照耀着下方一片片的云海,犹如托举着一条明艳的火红丝绦从海面升起一般。
成群成群的鸟雀在山间盘旋,王守仁的脸上挂着一道祥和的笑容,轻轻的靠在吕墨清的怀里。他此时倒并不觉得自己有多么难受,只是浑身一点力气也无。试着调整了一下呼吸,脏腑中也已没有了之前的那般痛楚,反而感觉如此这般安静地呼吸,竟然是如此地美好。
“日出兮旦旦,日上兮蒸蒸。明晦交兮四运流转,万物之宗大道自然。争兮、争兮,其路修远,无我无外,吾心泰然。”
驴御史听他说了这许多话,急忙关心问道:“伯安,你没事了吗?那乔不留走时留下一粒药丸说能延你......延你性命,我已经喂你服下,那药是不是起效了?”
“或许吧,不过我刚才似有所悟,你扶我坐好,我要盘膝打坐。”
待驴御史扶他坐好,他又开口嘱咐道:“飞白兄,我这一坐或许一时片刻,或许数个时辰都不得醒来,还有劳兄长看顾一二,万不可轻易来将我唤醒。”
吕墨清心下理会,点头应道:“伯安放心,我且在一边为你护法,你醒来唤我就是。”
王守仁微一点头便再不言语。驴御史只听他呼吸渐渐均匀,就似睡着了一般,怕惊扰了他用功,便悄悄退到了一旁。
守仁此时盘膝而坐,心中却是暗暗惊疑:“我胸肺处的剑伤未愈,后来又和乔不留对了两掌,之前已是五内俱焚,现下好像已然并无大碍。那乔不留若不是断定我必无活理,又怎会轻易离去,这其中必有缘故。”
但一时之间又想不通透,守仁便也不再去管。默默的运转玄功暗查内腑,但见此时丹田之中犹如贼去楼空,一丝真气也无。那石道人传授给他的乃是道门正中的玄功心法,当下王守仁收摄心神,至虚极,守静笃,感太上而一元生,一丝真气渐渐地如新芽滋长,顺着经脉流入气海,在丹田之中慢慢汇聚。
却说那驴御史转身正欲回转殿中,蓦然间发现哪里好像有些不对,环视四周却又未觉察有任何异处。此时已然天光大盛,山中草木轻摇,雁鸣鹰啼,处处皆是一副欣欣向荣景象。
“是了!是鸟鸣!”
从天还未亮此处就鸟鸣不止,而且这鸣叫声中似乎还带着一些悲戚,并不是那种婉转欢愉的叫声。驴御史心下大奇,不知这又是主何征兆,但是王守仁的状况,好像比之想象中要好上了许多,看来并不像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
但就在此时,不经意间竟发现草丛中正趴伏着一只硕大的锦鸡,不止如此,更有三五只体型颇大的鸟儿,亦在那锦鸡的身周游弋,其中一只铁爪鹰隼,居然也和其它的鸟儿处得相安无事。一对斑斓的雀儿在那锦鸡上方盘旋,另有一只猫头夜枭,却是警戒在一旁,这会儿正在与驴御史四目相接,眼神中尽是无比的凌厉之色。
看到这个情形,驴御史心中大惊,“啊呀”一声便差点呼出声来。他突然想到了那个不足月的小人,莫不成这些扁毛畜生想以他为食不成。
想到此处,驴御史疾走了两步,捡起了地上的油纸大伞便向那边奔去。驴御史来到近前,挥伞驱赶向那些扁毛畜牲,在驴御史大开大合威风凛凛的油纸伞下,几只飞禽匆忙逃开,却又不肯远走,尤其是那只锦鸡,直到驴御史一伞砸到了背上,才鼓翅飞到了一边的残垣之上,却又回过头来死盯着驴御史的一举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