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前刘瑾因涉嫌造反,被另一个大太监张勇告发,已然被千刀万剐,而被刘瑾所迫害的一众官员,不少都已被朝廷官复原职,偏偏吕大人却因高堂病故,只好赶回了山东老家为母守孝,这一耽搁便又是两年多的时间,不久前才刚刚回到南京复任。
那太常寺本来就是一个清水衙门,只是逢年过节负责孝陵和东陵的一应祭祀事宜。不过倒也不是一无是处,别的油水没有,单是从祭祀的祭品中捞一些吃食,倒也没人来多管闲事。
吕大人便是以此,拉扯着小长风渐渐长大。父子二人在这城西独赁了这么一处小院,左邻右舍大多都是百姓人家,但也有几户是和吕大人一样的朝廷小吏,就如那个蕊儿的父亲,便是个军户出身,现在已是一名总旗,叫做张文虎,都是和吕家父子常作来往的邻居。
却说这个吕大人,虽然家底不丰,却也有三样宝贝。第一自然是他奉为心头肉的爱子长风。这小长风不但模样长得俊秀,更是聪慧过人讨人喜欢。吕大人从他还不会说话,便时时在他耳边念些诗文,三岁之时就已经开始为他蒙学,三字文、四字文,小长风早已是滚瓜烂熟,吕大人这几天已然开始为他讲授毛诗与大学等经学典籍。四岁那年,长风便已经能够出口成诗。
“鸡,鸡,鸡,昂首冲天啼。头戴紫金冠,身披五彩衣。”
这便是他效仿那骆宾王的《咏鹅》而作,虽说算不得工整,却也把个吕大人高兴的乐不可支。
这吕家的第二宝,却是长风项间的那块玉牌。吕大人也曾找人看过,皆说是极品玉石所制,只是这玉石的质地太硬,绝非一般暖玉可比。吕大人本想在上面打一个孔洞,也好方便穿戴,没想到匠人师傅忙活半天,却连个白点也不曾留下。
说它是一件宝贝,绝不是因它有多么名贵,只因这小长风一时也离它不得。只要不随身带着这个玉牌,不消片刻,小长风便会浑身滚烫,双眼赤红,印堂处还会出现那个红色印记。吕大人无奈,就只好用金丝红线缠了,挂在他的项间,并嘱咐他万万不可示于人前。
再说这第三宝,却是他家里的那只大公鸡,附近的几个孩子都管它叫作大将军。说起这只大将军,它不仅能够恪守本份晨起报晓,而且还能看家护院防贼拿鼠。每日一早,只有在它啼鸣之后,其它的雄鸡才敢抬头打鸣,只要是它不曾开口,其它的公鸡则都悄悄的不敢发声。
那一年吕大人回老家丁忧,将它寄养在张文虎的家里,刚去张家的几天许是水土不服情绪不佳,一连三天都没有按时司晨。一直到天色大亮,整个城西都还是静悄悄地一片,不少赖以早起之人,统统都睡到了日上三竿。据说那张文虎的媳妇,当月的月事都没有按时光顾,后来才发现原来是有了身孕。
这还算不得什么,那大将军只要是见到有老鼠敢在它眼前路过,它上去便是一爪子将其摁死,直逼得附近的猫儿,就只能是去秦淮河里抓鱼来打打牙祭。若是有人来家中窜访,只要是携物前来,它最多是多瞅你两眼,若见有人敢从家中携物外出,它非跟在后面一个劲儿的叨你不可。
却说那小长风三两下地从大柳树上出溜下来,正要去抓那蕊儿的小手,欲带她回家去吃果子、糕点,却不知从哪里忽然就钻出来两个十六七岁的少年,竟一路向这边追逐而来。
“还我钱来,你还我钱来。”
一追一逃,后面的那个嚷嚷着还钱,却听前面那个少年应声回道:“是你自己输与我的,咋地,你是输不起吗?”
两人说话间就已经追到了柳树根下,前面跑着的那个脚下一个踉跄,无意间竟是撞向了长风。小长风一个躲避不及,便被他撞了个满怀,一屁股就跌倒在地。
那少年见撞倒了人,赶忙俯身去扶,嘴上连连道歉,又见长风的穿着整齐,不像是出自普通人家,称呼了一声“小公子”。就和后面追来的少年撕扯着远远遁去。
张家媳妇算是个有眼色的,赶忙跑上前来询问:“风哥儿,可打紧吗?”
小长风拍了拍屁股,满不在乎地回道:“不打紧,不打紧。”
展露出一口整齐的小白牙,又笑吟吟地道:”我回去给蕊儿妹妹取桂花糕来。”
说着便向自家小院奔去。那蕊儿左等右等,过了半晌也不见她长风哥哥回转,一双眼巴巴的大眼忽闪几下,艳阳般的笑脸忽然间就阴雨密布。
“娘亲,风哥哥是不是不舍得拿桂花糕来把蕊儿,怎么去了这么久都不见风哥哥出来?“
“要不你自己去看看,你风哥哥是不是在偷吃,小心点别被大将军给叨了去。”
“嗯!”
蕊儿应了一声,一扭一扭地便向吕家的院子跑去,那小妇人眼送着她进了院门,这才收回了目光,只是未见吕家的那只大公鸡,不免心中疑惑。
“咦,那大将军跑哪儿去了?”
只是过了片刻,就见蕊儿拿着一块桂花糕,小心翼翼的边走边食,待凑到了那小妇人身前往怀里一偎道:“娘亲,你也吃!”
小妇人假意地咬了一口,漫不经心地道:“蕊儿乖,你那风哥哥呢?”
“风哥哥,说不舒服呢,不肯出来和我玩了。”
蕊儿嘟着小嘴,有些不开心地道:“我看到风哥哥的眼睛红红的,脸上也红红的。”
那小妇人暗道一声不好,莫不是刚才的那个少年,把风哥儿给撞坏了不成。
“孙婆婆,您帮我看顾一下,我去看看那风哥儿。”
“张家的,你且去就是,那孩子怪叫人疼的,别是伤了哪里。”
那张家媳妇进门刚唤了一声“风哥儿”,就见小长风坐在屋前的门槛上,两眼直直得透着血色,在他旁边还放着一个盛桂花糕的竹篮。此时的长风不仅双眼赤红,就连脸颊也是一片桃色,额头上火焰印记跃然欲出。再一试额头,那张家少妇更是大叫不妙。
“哎呀...怎么忽然烧的这般厉害,快...快到榻上躺着去?”
“姨娘,我丢了爹爹给我的玉牌......呜呜呜!”
“风哥儿莫急,那玉牌又是什么了不起的宝贝,只要你好好的,你爹爹就万万不会怪你。”
其实这张家媳妇是知道那玉牌乃是吕家的要紧之物,闻言心中也是暗自咯噔一下,心中略一盘算,就已然猜到了那玉牌的去处。
“定是刚才撞倒你的那个小贼给摸了去。”
说着便往院外跑去,且对长风言道:“我使人去唤你爹爹回来,这就叫衙门里差人去拿那两个小贼。”
趴在娘亲肩头的蕊儿,这会儿也跟着安慰起人来。
“风哥哥,你赶紧吃两块桂花糕吧,蕊儿生病了只要一吃桂花糕病就好了。“
一出院门,那张家媳妇便扯着嗓子嚷道:“孙婆婆,孙二哥可在家吗?叫他赶紧去将吕大人请回,他家风哥儿发起了高烧。刚才撞倒风哥儿的那两个后生,竟然是那偷鸡摸狗的小贼,他们摸走了风哥儿的传家宝贝。”
吕墨清一个人在街头举目四望,已经过去了将近两日,应天府的衙役,都说是找遍了全城也没有找见那两个少年,就连他家的大将军,也已经有两天了都不曾着家。
这日先在衙门中点过了卯,吕大人刚走上街头,便遇到了一个算卦的先生。这吕墨清平时倒是也不信这些,只是这心中憋着事情,这次竟是主动上前搭话。
“劳驾,还请为在下卜上一卦。”
那算命的问他欲问何事,答曰:“寻物。”
”何物?”
“一块白玉牌子。”
“哦,白玉,这玉字丢了一点乃是王字,王者虎也,这白虎乃西方神兽,先生不妨往西边去寻寻看。”
付了卦金,吕墨清便将信将疑地沿路西行。这条路他也不知来回走过了多少遍,这正是他每日上值和回家的那条。过了上浮桥不远,就到了自家门口,吕大人略一筹措又继续向西行去。待路过了下浮桥,再往前那三山门就已经近在眼前,出了三山门可就是到了城外。这一路行来吕大人四处留心,却愣是没有发现任何异处,可见那方士之言究不足信。
刚想调转回头,却见河岸边立着一道身影,吕大人只是看了一眼,便觉得此人大大地与众不同,身上竟不带一丝俗世的烟火气息。那人背负双手凭风独立,似与周遭格格不入,脚上一双粗布麻鞋,身穿一袭月白长衫,一头乌黑长发随意地披在身后,只是在低处扎了一根黄蓝相间的束发丝绦。背负剑匣,一个古朴的剑柄斜立肩头,仅仅是那一道背影,便已是引人入胜,不自觉地就误以为是那临凡的谪仙。
那人就好像是知道吕大人在打量他一般,转过头来竟是向着吕大人微微颔首。
“是了,却是原来在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