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去方便一下。”
云帆撂下一句话,便已经闪身出门,朱厚熜抬头看时,却只见房门已被轻轻地带上。
就在相隔两道门的雅间里,那一高一矮,一胖一瘦的二人正在轻啜着滚烫的茶水,门外却忽然走进来一个少年。
其中一人不明就里,心中还在嘀咕:“这难道就是应约之人?不免太年轻了一些。”
而那个瘦高的竹竿与云帆只打了一个照面,眼中就已经露出了不善。刚想开口喝问,却忽然感觉全身一僵,虽然仅仅只是那么一瞬,周身数处穴道便已经被制,而他旁边的胖子也是一般无二。
云帆又在二人身上各拍了一掌,这才凝视着二人道:“回去告诉朱宸濠,再有下次,我就杀到他的老巢去。”
这二人都是宁王网罗的江湖好手,没想到在这少年面前,反而他们更像是稚子儿童。两人心中早已经泛起了惊涛骇浪,他们绝对相信,只要眼前这名少年出手,宁王绝对会丧身殒命。听云帆肯放他们回去,一大一小的两颗脑袋,赶忙点得像小鸡啄米一般。
见云帆转身离去,二人相视一眼,满脸的苦笑。
“走吧,也不要妄想什么富贵了,如今修为已失,就此隐姓埋名,安安稳稳地过完下半辈子才是要紧。”
“那宁王那边怎么办?”
“傻兄弟,到这个时候你还管什么宁王,我们若是就这么回去,难保宁王不会取我二人性命。”
“那好,我都听哥哥的。”
云帆回到自己的雅间,待二人走出了得月楼,这才收回了神识。可他没有注意到的是,就在二人走出没有多远,得月楼外却又来了一位熟人,正是那分守太监何濠。
何濠望着远去的那一高一矮的两道身影,自语道:“花了那么大本钱约咱家出来,怎么这就走了?回头再来找到咱家这里,爷们儿可不会认账。”
云帆和朱厚熜用过了一些点心茶水,便也打道回了王府。又在王府里住了两日,想起已经旬日不曾回去看望爹爹,便辞别了兴王,赶回了云梦。
簟席难凉惜花阴,满园声噪与谁听。
飞檐楼外风细细,一梦身在白玉京。
转眼间又是盛夏时节,屋中酷暑难耐,兴王就站在回廊间,遥遥地看着儿女在一片花树底下铺了竹席,置了果子凉茶,脸上挂满了和蔼的笑容。
就在这时,一名内侍忽然匆匆来报,何濠有要事求见。对于此地的分守太监,兴王平时也不会驳了他的面子,便点头应允。不一会儿那何濠便窜了进来,一边急走,一边大声喊道:“王爷,大事不好,宁王反了。”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何濠此时已经到了近前,见兴王脸色煞白,心中却是暗自兴奋:“那日听那小贼说你不能受激,又听你说什么生死有命,咱家请教了医家,说这是患了极重的胸痹之症,却原来都是真的。”
那何濠虽然心中想的龌龊,面上却更是显得痛心疾首:“朱宸濠那贼子聚众十万,已然起兵谋反,不但杀了巡抚孙燧以及按察副使许逵,又假传太后懿旨,指责当今并非先帝的骨血,而今正欲率兵南下,料想是要取南京而自立。”
兴王闭目伫立,听他说完,伸出手掌招来一旁服侍的宫人:“扶我回去。”
这说话的声音嘶哑无力,两名宫人赶紧上来搀扶,瞧着兴王忽然弯下去的背影,何濠嘴角微不可察的露出一丝讥嘲,忽而又迅速敛去。
宁王朱宸濠,于正德十四年六月十四日,在南昌起兵反叛。当日他以自己的寿诞为名,广邀治下大小官吏入府饮宴,却忽然发难,当众宣布道:“太后有密旨,着我起兵,尔等各官员可知大义否?”
孙燧和许逵二人要求当众验看太后密旨,不想朱宸濠却恼羞成怒,吩咐左右道:“杀这不知大义之官,以定民志。”
而后朱宸濠又对其余官员或是刀斧威逼,或是大肆许诺,事成之后加官封爵。又对朱厚照大加指责,说其崇信奸佞,乱政祸国,荒淫无道,治国如同儿戏,更是指明朱厚照不是朱家子孙。
其实正德在三个月前就收到了宁王欲要造反的消息。年前云帆将宁王造反之事告知了兴王之后,兴王便亲自上了一道奏疏,不过朱宸濠在朝廷中买通了不少权要,不管是通政司还是司礼监都有他的耳目,所以兴王的奏疏便被压了下来。直到年后,兴王打发了王府辅官张佐赶去京城督促,那些受宁王收买的官员才不敢继续作梗。
朱厚照虽然说有些不怎么着调,但是对于祖宗传下来的这份基业,还是很上心的。他在与大臣讨论此事时,故意装作若无其事,甚至还帮着宁王连说好话,言其对朕甚恭,每逢节日必有大礼奉献,要说宁王造反,朕是万万不信的。既然你们说得煞有其事,那朕就派人去斥责他一顿好了。
然而背地里,正德却是命锦衣卫指挥使钱宁撒出大量提骑,暗中又命大太监张永整备京畿十二团营以及神机营,同时又从边军调集人马,随时准备御驾亲征。
然而这一系列举措,最终还是被宁王的眼线所察觉,宁王收到信息后大惊失色,在诸事都还没有准备停当的情况下,便被迫无奈地匆匆起兵。
就在何濠拜访兴王的当天,就连吕墨清也得知了宁王造反的消息,晚餐后云帆见父亲愁眉不展,便直言问道:“爹爹这是怎么了?难道是遇到了什么难断的案子不成?”
吕墨清长叹了一声:“宁王终究是反了。”
云帆“哦”了一声,听吕墨清继续言道:“这下也不知多少无辜百姓牵扯其中,就连你王叔父怕也要受其连累。”
云帆一怔道:“爹爹说的是哪个王叔父?”
“自然是为你取名的那位王守仁叔父了。”
“这和王叔父又有何干系?”
吕墨清手中的蒲扇在胸前打了两下,又轻叹了一声道:“你王叔父时下正在巡抚赣州、南昌两地,此刻稍有处置不当,恐怕难逃其责,或许还有杀身之祸。”
“我的本事爹爹是知道的,不知王叔父现在哪里落脚,孩儿这就去助他一臂之力。”
“为父也不甚明了,待我明日去打听打听再说。”
云帆想了一想,对父亲道:“如果真的打起来,战场上瞬息万变,我估计一时之间也打听不到什么。既然王叔父不知身在何处,不过那朱宸濠却是好找,我直接去找他好了。”
吕墨清看向云帆,脸上略有担心之色,自从父子二人再次相见之后,他的心里就一直压着一份冲动。好几次在云帆面前欲言又止,差点儿就将心中那个秘密给说了出来。
此刻说起了那日的另一位见证之人,心中也不知该不该说与云帆知晓,刚刚想到这里,心中不免又想起一事,顿感惭愧。
“风儿,你此去一定要万分小心,若事不可为,一定要先保护好自己,若事情顺利,那也不必着急回来,还有一事,你一并替为父去办了吧。”
吕墨清这还是第一次交代事情下来,云帆忙打起精神问道:“不知何事?爹爹直接吩咐就是。”
“当年我在一座荒山的破败道观中避雨,却是遭遇了生平最大的一场劫难,也正是在那道观中与你王叔父不期而遇。为父曾在三清像前许愿,若是能安然脱身,便会重建道观,修葺三清法身。你之前从家里带来的银子再加上兴王馈赠的那些黄金,做这些事情,应该勉强够了。”
云帆手腕一翻,忽然凭空取来一块黄金道:“爹爹放心,金钱我这里尽是有的。”
吕墨清虽然对云帆的神奇手段已经见怪不怪,不过这凭空变出金子的本事,却还是直让他目瞪口呆,不过云帆接下来的一句话,却更是叫他心里掀起了滔天巨浪。
“爹爹,不知那时孩儿又在哪里?”
这可叫吕墨清如何作答,之前虽然有过一些心理准备,但若是直言相告,又怕云帆有所误会,此刻想来,还不如刚才主动说出来的好。
欲要编个瞎话欺瞒过去,那就更加不妥,不说这与吕墨清的为人和性格本就不符,万一将来云帆知道了真相,那还不生出更大的嫌隙。
云帆见吕墨清那犹豫中夹杂着纠结,纠结之中又夹杂着惭愧的表情,便轻咳了一声,抓起吕墨清的一只大手,轻语道:“在这世俗中,爹爹就是风儿唯一的亲人,不管怎么样,爹爹永远都是我的爹爹。”
吕墨清猛地抬头看向云帆,双眼中已经生出了蒙蒙雾气,将云帆抓着他的那一只手带到了胸前,颤声问道:“是你师父和你说的吗?”
云帆任由吕墨清将手捂在怀里,平静地道:“并非是我师父说的,而是孩儿自己发现的。”
“这怎么可能?你那时还那么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