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何时,一只鹡鸰鸟穿过洞开的窗子,蹦蹦跳跳地落在云帆的肩头,一双漆黑小眼好奇地打量向对面的吕墨清。
云帆摘下头上的额带,缓缓地道:“那是因为我生来就与众不同,我身上有一半是属于神兽朱雀的血脉。”
“难怪...难怪......”
吕墨清一个劲的喃喃自语,云帆好奇地问道:“爹爹在难怪什么?”
“难怪那日有那些大大小小的鸟儿在一旁护着你,难怪大将军与你那般地亲近。”
“不知爹爹能不能将孩儿不知道的那些事情都告诉孩儿?关于孩儿的身世,应该还牵扯了一件天大的秘密,不过这件事孩儿目前还不能对任何人述说,还请爹爹体谅,即便是孩儿今日所言,也不可再转述他人知晓。”
吕墨清感慨道:“我儿既非常人,为父自不会叫我儿为难,说起那一日......”
虽然时隔多年,吕墨清却依然记忆犹新,对于那一夜一日所发生的怪诞离奇,惊心动魄,以及乍悲乍喜,此时想来竟然一如昨日。
听吕墨清娓娓道完,云帆也不曾想到,自己竟是如此这般来到了世上,看来自己还真是石头里面蹦出来的。
难怪自己幼年时先天不足,竟然是自己的那个好叔父王守仁,将自己当做了暗器丢出去砸人,也不知是因为是受到了震荡还是因为提前破壳,以至于经脉受损。更有可能的是蛋壳中的那些所谓的清水,居然被王叔父分去了大半,这才让他起死回生,那本来可都是他的才对。
“爹爹,那道观不知具体是坐落在哪里?”
待吕墨清详细地描述了一遍那道观的位置,云帆忽然皱起了眉头:“张叔叔怎么来了?”
父子二人正在说些不可与外人道的私密事情,云帆的神识早就遍布了四周,是以张文虎还没到县衙门口,就被云帆所察觉。因吕墨清没有女眷,张文虎便直奔后衙而来。
顾不上寒暄,张文虎好不容易喘匀了气息,直接说出了此行的来意,闻言云帆也是心中一惊。
“你说什么?王爷已然是在弥留之际?”
张文虎点头:“不错,云帆还是去见王爷最后一面吧。”
“我回来前曾查看过王爷的身体,他的情况我最清楚不过,坚持到秋日里当不是问题,是不是出了什么意外?”
张文虎摇了摇头道:“具体的我还真不清楚,世子叮嘱我一定要尽快请你过去。他有话要对你说。”
当云帆赶到王府,已经是凌晨时分,王府大门上原本火红的灯笼已经换成了白色,王府中更是白幡招展,一进入后宫便听到哭声一片。
“兄长,还请为我父王报仇,都是何濠那个狗贼害死了我的父王!”
“熜儿......”
蒋妃心疼地唤了一声儿子,云帆抓起朱厚熜的手腕拉倒一边问道:“你仔细和我说说,是怎么回事?”
此时云帆也换上了一身素服,听朱厚熜红着眼睛说完,云帆心中暗骂道:“好贼子,那日和兴王无心的两句对答,竟然被这阉人记在了心里,若说他是无心之失,鬼才相信,不见地方上其他官员前来禀报,何用他来呱噪。”
世人大多不知,这些宦官从小就养成了一项本事,那就是察言观色。仰望主子们的鼻息,那是他们生存的本能,是以寻常的只言片语,他们也能推演很多东西出来。
云帆拍了拍朱厚熜的肩膀道:“你放心,明日我自有计较。”
“嗯!”
朱厚熜用力地点了一下头。
灵堂中,兴王静静地躺在一具厚重的棺椁里,云帆心中无由来地感到一阵难过。回想与兴王这半年间的来往,从莫愁湖上救其性命,到为了两位小郡主奔波西南,炼丹治病,再到指点世子修行。一切种种皆是自己在无私付出,反而作为一镇藩王,并没有为云帆做过什么,自己又何故会对他生出这份情感?
云帆又想到了西南一行虽然凶险,却也得了莫大的机缘,兼且兴王对蕊儿一家的照顾,自己这才会另眼相待吧。
其实有的时候,并非别人对你越好,你才会越发感到亲近,往往却是恰恰相反,承受的恩惠越多,越是会有意疏远,反而是对一个人付出的越多,越是会对那人更加的亲善。
人的情感就是如此复杂,只不过云帆究竟年纪还小,一时也未能明白其中的道理。
第二日一早,地方上的大小官员,纷纷赶来吊唁。何濠走在众官员的中间,既不敢太过靠前,亦不敢过于靠后,生怕引起王府中人的注意。
他心里既有些紧张,却也有一些亢奋,没想到兴王竟真的被他一举给激死了。就在他满腹的复杂心情无处表述之时,却忽然有一股巨大的威压向他压来。
他此刻前后都有人且秩序井然,自是不敢随意停下脚步,双脚下意识地就多用了几分力气,谁想那股压力却又突然消失,这下使错了力道,身体便不由自主地向前扑去。
众人纷纷注视着趴在地上的何濠,朱厚熜大怒道:“何公公,这是什么地方,又是什么时刻,你怎可如此大意?”
走在何濠前面的安陆知州王槐,赶紧上前将其扶起,又向世子拱了拱手,刚要开口说话,却听朱厚熜又道:“子曰:‘非先王之法服不敢服,非先王之法言不敢道,非先王之德行不敢行’岂能在此时如此疏忽。”
那何濠也不敢辩解,只觉得适才好生诡异,他本就心中有鬼,此时在往灵堂上看去,更觉得脊背发凉。
“莫不是兴王的鬼魂要找我索命不成?”
这些太监断了命根,最是相信鬼神之说,这一辈子没了指望,就把所有心思都放在了转世投胎之上。此时何濠将云帆施加的威压,全都归罪在了鬼神身上,偏偏这个时候,他忽然又感觉一阵头晕目眩,只见兴王从空中向他走来,手中竟然还提着三尺青锋。
“啊,鬼呀...!”
何濠口中发出一声非人的尖锐嚎叫,双手在身前一阵乱舞,疯了一般就往外逃去。
“来人,将那奴才给我抓回来。”
没过多久,何濠便被押在了灵堂之前,此时何濠眼前的幻想已然散去,脸上却依然满是惊恐之色,只听朱厚熜那还稍显稚嫩的声音缓缓地吐出两字:“杖毙!”
两位兵甲士卒,拖起何濠就走,何濠此时早已经吓得魂飞魄散,大声叫道:“世子爷饶命,王爷饶命,王爷饶命啊。”
此时兴王已去,朱厚熜自然就是新一代的兴王,虽然还没有得到朝廷的敕封,但那也是迟早的事情。
一众官员面面相觑,却是谁都没有站出来说话,那何濠虽然身份特殊,但说到底也不过是皇家的家奴而已,他居然在兴王的葬礼上如此失仪,即便是皇帝也没办法保他。
何濠被几名大汉武士摁倒在阶下,口里已经被塞上了东西,“呜呜呜”地发不出声音。行刑的是典仗陆松和仪卫司的洛安,行刑的木杖却是两根粗如手臂的樟木棍子,上面竟然还包着一层连枝带叶的树皮。
都说兴王待人宽和,没想道这府上居然连两根惩罚下人的杖子都没有。“噗噗噗”,那杖头被陆松和洛安高高地举起,又重重地落下,只打了十几下,那地上的何濠便没了声息。
二人偷偷瞅了一眼朱厚熜,却见世子爷两眼含泪,注视着远方,根本就没有看向这边。二人不得世子的命令,也不敢就这么停下,只有继续往那堆烂肉上面招呼。
又打了二三十杖,云帆推了朱厚熜一把:“叫他们住手吧,人都已经被打烂了。”
朱厚熜这才从失神中清醒过来,看了一眼地上的情形,对陆松二人吩咐道:“快快......快清理干净。”
说完身子一歪便向一面倒去,好在云帆就在身边,一把将他扶住,顺便给他把了一下脉,知他是过于悲痛,忧思成疾,对此云帆却是没有什么医治的法子。
蒋妃和两位郡主听后,便急急地跑了过来,世子现在就是他们一家子的希望,眼见朱厚熜精神恍惚,瘫软在云帆怀中的模样,早就急的六神无主。
王府良医周文采拨开了众人,诊视了一番,取出银针就扎在朱厚熜的隔俞、心俞、肾俞以及腿部的三阴交、足三里等几处穴道上,过了一会儿,朱厚熜居然就这么沉沉地睡了过去。
云帆在兴王这里逗留了三日,见朱厚熜的病情已无大碍,便拉着他的手道:“你父王最大的仇人并非何濠那个阉人,而是宁王朱宸濠,当初正是在莫愁湖上受了那刺客的一掌,才留下了无法挽回的伤势。”
朱厚熜悲痛地抽泣道:“父王正是顾忌我的安危,才让那贼人有机可乘,都是我这做儿子的不孝。”
云帆安慰道:“你也无须自责,你父王也不希望你整天沉浸在悲伤之中,如今宁王已然起兵造反,事不宜迟,我这就赶去南昌伺机为你父王报仇雪恨。”
朱厚熜一下子趴在了云帆的肩头,大哭道:“我恨不得手刃此贼...呜呜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