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庭医生来给周泽文处理伤口的时候,齐昭就在旁边瞪大眼睛看着。
看到那些被染红的纱布,他似乎比周泽文还痛,嘴里轻轻吸着冷气,好像自己比他还痛。
齐旻拉他一把,掌心捂住他的眼:“别看。”
齐昭抱着飞机模型把脸埋在父亲怀里,好一会儿才小声道:“爸爸,不是我。”
齐旻目光瞥过周泽文的伤口,看着是挺严重,不过在他眼中都是小问题。
也就周楷拿他儿子当宝贝,现在还在旁边哄着。
他轻蔑的撇了撇嘴,被刚好看到的何曼狠狠瞪了一眼。
“齐旻,”何曼看他这副冷漠事不关己的样子就生气,“你不要站在这里。”
齐旻被气笑了:“呵——你什么意思?”
何曼冷冷看他一眼,从他怀里把齐昭拉过来:“你出去,不要在这里站着,我不想看到你。”
齐旻下意识上前一步:“你——”
赵玉锦挡在他身前,眉头微蹙似乎不耐烦:“曼曼说了让你出去。”
齐旻瞧着赵玉锦也敢拦他,气的吸了好几口气:“好好好……”他看着何曼移开视线担忧的看着周泽文,终究还是把那口气咽了下来,双手插兜满肚子气的走了出去。
到门口狠狠踹了一脚花瓶。
噼里啪啦的瓷器碎裂声响起,齐昭肩膀颤了一下。
他抓紧何曼的衣角,犹豫了好久,才鼓起勇气小声道:“妈妈,我,我刚才不是……”
“是我自己不小心摔倒的,”周泽文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话,“爸爸,对不起,让你们担心了。”
周楷看着他,叹了口气:“没事就好。”他抬起手摸了摸儿子的头,目光轻轻扫过何曼怀里的齐昭,把唇边的那声叹息咽下去,
“没事就好,”他低声再重复一遍,道:“以后小心一点就好了。”
周泽文仰头看着他,又看了看担忧的母亲,扯开嘴角笑了笑。
夜色深沉,
周楷放下手里的文件,走出书房时刚好碰到从儿童房出来正在上楼的何曼。
她应该刚刚把周泽文和齐昭哄睡,揉着眼睛出来,两人在楼梯上碰到。
不等何曼说什么,周楷先出了声:“曼曼,我有话和你说。”
夜间风有点凉了,何曼提了提肩膀上的披肩。
“什么?”
周楷已经很久不吸烟了,自从几个孩子住在这里,他也时常在这里休息,为了不让二手烟影响孩子,已经有一段时间没碰过烟。
可现在他还是点燃了一支烟,火光在夜色中忽篇。
“今天小文摔跤的事情,他说是他不小心,”周楷吸了口烟,手臂撑在栏杆上,偏头来看何曼:“曼曼,你觉得呢?”
何曼怔了怔,扭过头去不看他,目光虚虚望着远处。
黑暗中什么也看不清楚。
“小文都说了是他不小心,”她声音有些低,有些虚,“你说这个干嘛?”
周楷盯着她的侧脸,长睫下的黑眸有几分寂寥落寞。
“你还恨我是不是?”他突然转了话题,何曼一时没反应过来。
“嗯?”
她侧头去看他,只看到周楷指尖忽闪的火光是亮的,他的眼睛黑的像夜。
“怎么突然说这个……”何曼又提了提披肩,像是有点无奈:“不早了,周大哥,早点休息吧,”
她重新喊他周大哥,语气柔软许多,上前来,双臂温柔的环过他的腰,“别想太多,小文也是我的孩子,我对他和对小昭一样的。”
是吗?
周楷在心底反问她,可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
他把烟拿远了些,将烟头摁在一旁的花盆里熄灭,就着何曼抱他的姿势,伸出手抱住她。
“好。”
也许是因为白天摔跤,晚上周泽文做了噩梦。
他在梦里梦到他没有和妈妈一起生活,一直在爷爷奶奶身边。
爷爷奶奶告诉他,他的妈妈不是好人,是故意勾引爸爸生下他的。刚开始他还有些半信半疑,可这样的话听得太多,连他也慢慢信了。
爸爸和玉真阿姨离婚的那一年,爷爷奶奶想让爸爸再娶别的女人,爸爸那时候不肯答应,于是爷爷奶奶让他去说服爸爸。
他还记得他和爸爸说那些说服的话:“反正以妈妈的身份不可能嫁给爸爸,所以爸爸娶别的女人也好,”
他小小年纪就很会权衡利弊:“爸爸娶了那个阿姨,就可以再升一步,这样的话再过几年爸爸一定可以坐到那个位置。”
“至于妈妈,可以像从前一样把她养在外面,反正以妈妈的性格也不会说什么,就算生气,爸爸哄一哄她就好了。”
“就算妈妈难过又怎么样?爸爸的仕途最重要呀。”
他听见他说,“妈妈一定可以理解爸爸的。”
后来爸爸还是没有娶那个女人,他在爷爷奶奶的话中把一切责任推到了母亲身上。
他终于去见了那个很久没有见过的妈妈,用理智冷静到冷漠的语气告诉她:“妈妈,你不要不懂事,爸爸不可能娶你的。这门婚事对爸爸有好处,你应该劝一劝爸爸。”
“你们女人——”他似乎有些匪夷所思:“不要这样感情用事。反正爸爸是爱你的不就好了吗?”
母亲红着眼看他,嘴唇颤抖着似乎想说什么,他却已经转过身,“反正你不能帮到爸爸什么,不是吗?不要拖爸爸后腿好不好?”
他在梦里听见身后女人隐忍的哭泣声,只觉得不可理喻。
再后来,他长大,开始和父亲也疏远,在父亲的帮助下还是走上了和他一样的位置。
娶了联姻的妻子,没有感情,生了孩子,和妻儿感情冷淡。
母亲去世的时候他没有去,他不肯认那个被父亲一辈子养在外面的人是他母亲。
后来父亲也去世,他去送他最后一程,父亲看向他的目光既失望又欣慰。
他说,“你是一个比我合格的政治家,比我冷静,理智,更会权衡利弊。”
周泽文只当他是夸自己,弯了弯唇,笑意不达眼底:“多谢爸爸夸奖。”
父亲闭上眼不再看他,很快旁边的心电图变成一条线。
那时候如日中天的周泽文未懂父亲话中之意,直到他后来躺在病床上——妻子表面为他的病重落泪,一出病房门就笑意盈盈的挽住情夫的手臂,毫不顾忌还在里面的他:“放心吧,他快死啦。”
儿女在床头抹了一把眼泪,然后迫切的问:“爸爸,遗嘱立了吗?那栋别墅留给我吧。”
“我要江边的那栋……爸爸,反正你快死啦,又用不上。”
那些目光没有一个是为他担心,更多的是期待的。
周泽文想,原来一辈子权衡利弊的人,到头来也会被人权衡利弊。
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他听到了生命最初的声音,温柔带着笑意:“宝宝,你以后要健健康康,快快乐乐,要有爱,有好多好多人爱你,当然啦,爸爸妈妈最爱你的哦。”
温柔的唇落下来,“小文,你是妈妈的小宝贝呀,妈妈一辈子爱你的。”
周泽文睁开眼,看到床边母亲温柔的面容,她抱着自己,看他醒来似有惊喜,柔软的手掌覆住他的额头,“不发烧了。”
父亲走过来递给他温水,母亲接过杯子把吸管插进他嘴里,“这样喝吧,要舒服一点。头还晕不晕啦?”
周泽文摇摇头,小口吸了几口水,睁大眼睛看着面前的父母。
“爸爸妈妈,我也爱你们。”
何曼微微一怔,随即回头去看周楷,周楷似乎也有些惊讶,随即抿唇很淡的笑了笑。
何曼也笑了,额头蹭了蹭他:“乖宝宝,我们也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