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有什么凉意在这一刻吹散了薛染心间的热度。
他良久没有开口。
温柔伸手,素白纤长的手指捏住他衣袖轻轻扯了扯。
薛染心神都跟着袖子上的动静一晃。
“薛染,理我一下嘛。”
女子的嗓音被放软,听着似乎带着点撒娇的钩子。
少年藏在一侧的手死死攥着衣料,有些艰涩地吐出几个字:“......你话太多了。”
他克制着胸腔内翻涌的情绪,迫使自己冷静。
先前二人之间的关系仅是同行的交易伙伴,可如今所说的话题却远不止那般简单了,他不能放任自己沉溺其中。
这样只会拖累她。
待他找个机会为她诊脉解毒,确认她无碍后,他们便桥归桥,路归路,便是最好。
温柔脸上的表情倏而淡了下来。
嗓音也没有方才的波澜。
“薛染。”
他心间一颤。
这是她第一次用这种冷淡的语气叫他。
薛染正想开口说些更难听的话,余光便留意到一抹亮色,忙看过去,便见面前的人眼眸含泪。
她素来不是笑盈盈的,就是一副无所畏惧的样子。
这是他第一次看见她露出这样委屈又脆弱的模样。
苍白的面色更淡了几分。
薛染心头一窒,鼻尖酸涩,方才不断在脑子里告诫自己的想法顿时被抛在了脑后。
他手忙脚乱地伸手,想替她抹去眼泪,又拘束的不敢碰她:“你别哭,你别哭,我,我不这样惹你生气了。”
“你都想和我撇清关系了,还管我哭不哭做什么?”
她本欲落不落的泪珠倏然滚落,滑过莹润的面颊,“别骗我。”
“我......”薛染无措地伸手,刚好接住了这滴眼泪,看着掌心那一抹湿润,眼尾晕染开嫣红的颜色,嗓音低哑。
终究还是没有再隐瞒下去。
“陆远秋,我有病,我们之间,交易时短暂作伴,交易结束后止步于此,便是最好不过。”
他们之间,站在开头,就已经能望见结果。
......
长风穿越山间,树影婆娑,只有叶片沙沙作响,和火堆噼里啪啦的燃烧声。
薛染的声音显得格外清晰。
薛氏是南苗最有炼蛊天赋的一脉。
可——
“我们薛氏一族,世代都有疯病。在南苗,除了哥哥和干娘,无人乐意与我亲近,他们都叫我小疯子。”
薛家有些人一开始看似正常,也会在受刺激时发病,有的伤人,有的伤己。
温柔从他的话中推出了一个答案——比较严重的遗传性精神病。
每个人,连自己的父母都选择不了。
遗传的东西,更不是自己能选择的。
古时最信天命之说,并不知晓何为遗传性精神病。
薛氏的这个病,就被称之为“诅咒”。
小孩会被大人管教忽悠不和薛染玩。
长大一些后的薛染明白事了,也不去自讨没趣。
被人不喜,被人畏惧,哪怕有交集也双方都不开心。
还可能真的发病伤人。
兴许也是这样,才养成了他刺猬一般的性子。
......
少年距离火堆不远。
摇曳的火光和月华勾勒出他极惹眼的五官。
朦胧光线中,有些不真实的蛊惑感,可他眼神有种没什么心眼的纯粹,与那沉郁纠结的情绪交织着。
又是勾人的桃花眼,带着一抹嫣红的尾色。
温柔第一次在一个男性身上看到这种又纯又蛊惑人的感觉。
他脑袋微垂着,一缕黑发随风扫过面颊。
“兴许哪一天,我也会毫无理智地发疯伤人伤己,我本不是适合与人多接触亲近的人,而且,其实你说得对,我说话总惹人生气,并非良配,若只说出于心中所向,我......我是想你同我回家。”
他说不出口更直白的话。
这话说得内敛,但温柔能明白他的意思。
他仍有几分不太适应的拘谨羞涩,更多的是忐忑和落寞痛色。
“可此事我不能骗你,也不想骗你。更不能拖累你。你我才认识多久?这只是开始,往后还有多少年年岁岁,陆远秋,只是情义是不够的。”
交易伙伴随时一拍两散,可婚姻之事却不是。
人一生有两三万个日夜,刨去他们不曾相识的岁月,也还有几十载。
只是喜欢只是爱是不够的。
普通夫妻之间,尚且却需要漫长的陪伴、磨合,要互相包容理解,互相爱护信任,互相坚定地选择,更有责任的束缚。
这种事情,放到一个随时可能神志不清的疯子身上,另一者是会极其疲惫而危险的。
何必非要凑在一起,互相折磨?
他往后退了一些。
就如他的打算一般,在试图与她渐远。
没人教薛染何为情爱,也没人教他如何爱人。
他只是有着少年人的纯粹,顺从心意。
薛染微微牵唇,笑意半含苦涩:“陆远秋,你该在江湖之上,风光逍遥,而不是因为我,将心气消磨在这日日夜夜无趣的风霜里。”
世界万般精彩,鲜活自在的花,不必开在这寂静的幽谷。
温柔心间窜出密密麻麻的酸涩感:“傻子,你也知道自己几斤几两,放心,就算你疯了,也打不过我的。”
她抓住他骨节分明的手,嗓音轻而温柔:“至于其他的,薛染,你很好,嘴硬一点也挺可爱的。”
“陆——”
他的话才说到一半,就见眼前的人凑近,一只柔荑搭在他肩上,一吻堵住了他接下来的话。
柔软而温热。
薛染一怔,整个人在那一刻仿佛静止,继而黯然幽黑的眼眸仿佛被寸寸点亮。
整个人似乎都鲜活明亮了起来。
温柔只是蜻蜓点水的一吻,却没有退开,而是扬起手腕,拐到了另一个话题上:“你不是想给我诊脉吗?”
薛染不明白她为何忽然又愿意让他诊脉了。
但她愿意让他诊治最好,至少比他偷偷来的方便。
只是搭上她脉搏不久,询问了几种症状后,他的面色便沉了下来。
这毒素不断损毁着她的经脉,将来彻底侵入经脉,毒入骨髓,恐怕要落个血肉不存,穿肠烂肚的凄惨下场。
何其歹毒的毒。
以她的脉象看,中毒时间应有个七八年了。
若非这深厚的内力拖延毒素发展,怕是早就成了一具白骨。
她现在的状况就是靠内力在拖延毒发续命,可以说内力就是她的命,可人修炼内力的速度是有限的。
“......你明知如此,还不断用内力?!”
先前她还骗他说什么内力足以压制,这毒无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