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宴喜已至知天命之年,一身十分普通的衣料,未着长袍,扎着裤腿忙碌。
和田间耕种的普通老者无甚区别。
柳闻弦半眯着笑眼,只跟着温柔当尾巴,也不出声。
“张司察。”
听见温柔的声音,张宴喜有些诧异地抬头,很快便认出来了。
“江大人?”
张宴喜虽常驻地方,但他这个位置还是年年要回京汇报,对温柔这张脸是认识的。
温柔:“张司察,许久不见,别来无恙啊。”
“呵呵,确实久不曾见,听闻江大人又高升了,恭喜,恭喜!”
“客气。”
“这位贵客是?”
柳闻弦收扇拜礼:“在下柳弈,不过一介江湖闲散人,当不起贵客二字。”
“江大人年少有为,她的朋友,那可说不得闲散人,请。”
很快,张宴喜就在衣摆上随意地擦了擦手,请温柔二人进了自家小院。
三间瓦房正中是堂屋。
张宴喜到屋内打水洗了手,稍作收拾。
他的妻子送了茶水,和温柔二人拜礼离去。
张宴喜走进门:“劳二位久等了。”
温柔打量着屋子,收拾得很干净,但也确实破败:“朝廷给州衙督查司司察有分赏的宅院,张司察,怎的在此落脚?”
张宴喜叹息一声:“江大人有所不知啊,咱们梁州虽算是个膏腴之地,但运江经此,常有水患,遇上天灾,百姓的日子便难熬了,这卖地卖田不就是杀鸡取卵?
下官便与诸位同僚协商尽几分力,鼓动梁州的豪绅大族一同开设借抵的银铺,只收最低的息,帮百姓渡过难关,先时有些人不太愿意做这吃力不讨好的事,毕竟要是还不上,亏的是自家。
下官便想着带个头,但下官出身寒门,实在囊中羞涩,便只得将这宅院换些银两。”
这个张宴喜说的是实话。
他本是个寒门子弟,早些年参加会试失利,淹没在人海中。
后来复考却得了一份不错的成绩。
之后入仕为官,算是一步一个脚印爬上来的。
温柔回想着张宴喜的生平,笑道:“张司察高义啊。”
“哎,当不得当不得,下官也不过是在这梁州土生土长的农户人出身,知晓这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日子难过,全看老天爷的脸色,想为乡里乡亲的,略尽绵薄之力。”
看着二人你来我往,张宴喜一副朴实清正的模样,柳闻弦微微侧开脸,没让人看见他眼底一瞬的厌憎。
他也恰好没留意到,温柔朝他瞥去的目光。
......
二人在张宴喜府上坐了半个时辰,被留下吃了一顿午饭才走。
出门不远,柳闻弦便含笑道:“哪怕无贪污受贿,司察每月少说也有三百两入账,却如此简朴,实在是个两袖清风的好官,云霄姑娘,你说是吧?”
温柔忽然牵唇,意味深长地与他对视:“柳公子,有话不妨直说。”
柳闻弦又开始揣着明白装糊涂:“在下能知道何事?又能和云霄姑娘说何事?”
温柔抬手。
柳闻弦一个激灵,顷刻躲出去八丈远:“云霄姑娘,你说你说话就说话,怎么总想动手呢,在下这般相貌,你都舍得下手?”
一边说话,他还一边贱兮兮地摇着扇子抛媚眼。
温柔颇为无语地收回手,坏心眼地转头往前,不再搭理他了。
“?”柳闻弦愣了一愣。
“云霄姑娘,你怎么走这么快?云霄姑娘,你又恼我了?在下和你赔罪可行?”
见她走快了,他又颠颠儿地快步凑近去哄。
温柔转头。
他今日一身大红大紫的,金线牡丹朵朵,本该是极其艳俗的,但到了他身上,却只有种瑰丽风流的潋滟美感。
这般敛着脾气赔着笑脸的样子,莫名多了几分乖巧。
像只摇着尾巴的大狗狗。
她差点没忍住笑。
......
二人下午,又去了一趟秦平津府上,秦平津比张宴喜年岁要小一些。
先前去第一趟的时候秦平津根本不在府上,而在歌舞坊里喝酒。
秦平津的生活,只能用纸醉金迷来形容。
来见温柔时,还带着一身混杂了脂粉味的酒气。
一看就是刚从女人堆里出来。
柳闻弦目光往秦平津身上落了一瞬。
“难得休沐,下官这才出去放松放松,怠慢江大人了,恕罪,恕罪。”秦平津笑着一挥手,“这小小赔礼,还请江大人笑纳。”
一群侍女鱼贯而入,手中托盘里,尽是好物。
温柔眸光一闪。
秦平津拨弄着手里的玉扳指:“江大人莫要多想,咱们这友人之间有所怠慢,小小赔礼也属常事不是?”
啧,秦平津不可能在高业没有眼线,明知道她用什么法子把高业的地方官抓了。
如今还明目张胆的送礼?
温柔:“既是如此,那本官就不客气了,多谢秦司察费心。”
“哎,不必客气,二位想必也舟车劳顿已久,今日天色已晚,梁州城驿站又在城南,不如暂宿下官府上?”
“的确不早了,那本官就不和秦司察客气了。”
留在秦平津府上,的确可以多了解一些。
......
这几日,温柔白日上州衙和州令等人商议调任官员去高业之事,晚间就偷偷走访。
秦平津这人在坊间名声和这世间大多数这类官员大差不差。
倒是张宴喜有一身清名,百姓提起,皆言其善。
这期间,温柔发现了一些疑点。
张宴喜参加会试失利那一年的头名,是如今的梁州州令黄祥玉。
她还注意到了一个人。
薛不移。
此人在秦平津手下做事,跟着跑前跑后的,好一副狗腿模样,明明不过而立的年纪,却有种垂暮的沧桑感。
同秦平津吃饭时,温柔状似不经意地提了一句薛不移。
就听秦平津不屑地笑道:“薛不移?是条好狗。”
温柔对他的话没予反应。
倒是柳闻弦眼底掠过一缕幽色。
......
很快,温柔到手的消息,就把事情指向了一个地方。
羌溪郡歌舞坊。
那不是她和柳闻弦初见的地方吗?
温柔眸色深沉。
这个秦平津,有意思。
当夜,温柔便同柳闻弦道。
“我或许要去一趟羌溪郡歌舞坊。”
柳闻弦一顿,随即笑开:“云霄姑娘去哪儿,在下自然同行,不过这或许二字又是何意?”
他眼底的试探之意已经很明显了。
温柔轻笑:“自然是若有知情人愿意透露些消息,我便不需要走这一趟了。”
柳闻弦:“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