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在司徒府得到王允的初步认可后,我在尚书台度支曹的日子,表面上似乎平顺了些。
孙主事对我愈发倚重,将许多疑难账目交由我处理,同僚们的闲言碎语也少了许多。
这让我得以接触到更多来自帝国各地的财政文书,如同一个贪婪的学徒,饥渴地吸收着关于这个庞大帝国运转的真实信息。
然而,平静只是表象。
随着时间的推移,尤其是关东诸侯组成讨董联军的消息传来之后(虽然他们内部勾心斗角,进军迟缓,但声势浩大),洛阳城内的气氛,就像是暴风雨来临前的海面,看似波澜不惊,实则暗流汹涌,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那股最令人不安的暗流,便是关于董卓打算放弃洛阳、迁都长安的流言。
起初,这还只是在某些官员和士人之间私下流传的猜测。但渐渐地,这风声越来越紧,越来越真切,几乎成了公开的秘密。
在尚书台,我感受到的变化尤为明显。每日需要我核对处理的文书中,物资调拨的方向,悄然发生了改变。
以前,大量的粮草、军械是运往虎牢关、汜水关等东面关隘,以应对关东联军。
但现在,越来越多的物资——尤其是那些便于携带的金银、布帛、珍宝——开始秘密地、或者打着“充实京畿储备”、“加强西线防务”等幌子,向西转运。
调拨的文书往往语焉不详,签字批准的也多是董卓的亲信或凉州籍官员,透着一股欲盖弥彰的味道。
人事任免也变得异常频繁。
一些原本负责洛阳城防工程、管理武库仓储、甚至维护沟渠水利的关键部门官员,常常一夜之间就被安上各种莫须有的罪名罢黜,或者被调往无关紧要的闲职。
取而代之的,无一例外都是董卓的心腹之人。
这种系统性的“换血”,绝非正常的官员更替,更像是在为某种大规模的行动做准备,确保所有关键环节都掌握在自己人手中。
城内的一些公共工程也莫名停滞了。
原本正在修缮的几段城墙、疏浚的几条沟渠,都突然停工,工匠被遣散,相关的款项也被冻结,不知去向。
这与董卓入京后大兴土木、穷奢极欲的作风截然相反,唯一的解释似乎就是——他已经不打算在这座城市长久待下去了。
而在尚书台之外,玄镜台传递回来的信息,更是印证了我的猜测。
石秀如今已在洛阳城南一个破落的巷子里,将那个小小的据点初步运转起来。
他伪装成一个替人抄书、偶尔也贩卖些廉价文具的穷书生,利用其底层出身的便利,与周边的贩夫走卒、甚至一些底层的衙役和士兵都混熟了。
他传递回来的信息,虽然零碎,却更加贴近真实:“听闻北邙山大营的凉州兵最近常私下抱怨,说洛阳待腻了,不如回长安享福。”
“城西几家最大的绸缎庄和珠宝行,最近都在暗中变卖货物,据说东家是凉州来的富商,准备跟着太师回老家。”
“有从郿坞那边回来的民夫说,太师在老家修建的坞堡,简直就是一座小皇宫,奢华无比,还在不断加盖。”
“最近城中巡查越来越严,特别是针对那些非凉州籍的富户和官员,稍有不慎就被罗织罪名抄家,人心惶惶。”
所有这些信息,如同无数条涓涓细流,最终都汇入了我心中的那条大河——董卓迁都,已成定局!
而且,很可能就在近期!
这不仅仅是一次简单的政治中心转移。以董卓的贪婪和残暴,以李儒的阴狠和毒辣,这次迁都,绝不会是和平的迁移。
他们会如何对待这座他们即将抛弃的都城?
会如何对待城中数百万的百姓和积累了数百年的财富?
一股强烈的不安,如同乌云般笼罩在我的心头。
我预感到,一场远比黄巾起义更加惨烈、更加黑暗的浩劫,正在悄然逼近这座古老的帝都。
山雨欲来风满楼。
我必须尽快弄清楚董卓和李儒的真实计划,否则,等待洛阳的,将是毁灭性的的命运。
而身处其中的每一个人,包括我,包括蔡琰姑娘,都将被卷入这场无法预料的灾难之中。
我将目光投向了度支曹那堆积如山的、看似枯燥无味的账册文书。
或许,答案就隐藏在这些冰冷的数字和文字背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