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文馆自落成以来,便成了徐州城内一道独特的风景线。每日里,馆内总是人头攒动,既有真心向学的寒门士子,亦有不少借此平台结交攀谈、意图进身之人。对此,我虽心知肚明,却也乐见其成——只要能汇聚人气,促进交流,便是好事。
这日午后,我处理完手头几件关于屯田和军械调度的文书,想起已有数日未曾去崇文馆看看,便信步前往。一来是想感受一下那里的学习氛围,二来也是想看看蔡琰那边典籍整理是否需要什么支持。
穿过前厅,来到宽敞明亮的阅览处。这里比之外面的喧嚣更多了几分肃静,但细听之下,仍有低声的讨论、翻阅竹简的沙沙声、以及笔尖划过纸张的轻响,交织成一曲属于知识殿堂的独特乐章。
放眼望去,长案之后坐满了人。有的埋首疾书,似在抄录要籍;有的三五成群,小声辩论着经义;还有的则目光游移,显然心思不在书卷之上,更在乎观察周围有哪些值得结交的人物。这些众生百态,倒也颇为有趣。
我并未惊动任何人,只是缓步在书架间巡视,偶尔拿起一两卷新入库的书籍翻看,感受着这由自己一手促成的文化气象,心中颇为慰藉。
然而,就在我即将行至阅览处一角时,目光不经意间被一道身影吸引,不由得停下了脚步。
那是一个青年士子,独自坐在一扇高窗之下,与周围略显浮躁或急切的氛围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他身着一袭洗得有些发白的青色布衫,料子普通,却极为干净整洁,不见丝毫褶皱。发髻以一根简单的木簪束起,面容清癯,眉宇间透着一股超越年龄的沉静与从容。
他面前的案几上,只放着寥寥几卷书,并非时下最热门的《论语》、《孝经》之类的儒家经典,反而似乎是一些……更为冷僻的卷册。我凝神望去,隐约能辨认出其中一卷似乎是关于水利地理的图志,另一卷则像是某种兵家或法家的论着残篇。
此刻,他正低头专注地阅读着手中的一卷竹简,神情极为投入,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他与手中的文字。阳光透过窗棂,在他身上投下一片温暖的光晕,却丝毫不能干扰他的沉思。
与其他或奋笔疾书、或高谈阔论、或左顾右盼的士子不同,他显得异常安静。时而,他会停下阅读,将竹简轻轻合上,一手支颐,一手无意识地摩挲着案几的边缘,双目微垂,似在细细品味,又似在进行着某种深邃的思考。那目光,并非空洞,而是如同古井深潭,藏着难以言说的智慧与洞察力,仿佛能穿透书卷本身,望向更遥远的过去与未来。
他的专注,他的沉静,他那与众不同的气质,在这略显喧闹的阅览处中,犹如鹤立鸡群,散发出一种独特的吸引力。我注意到,即使偶尔有人从他身边经过,或是旁边传来略大的讨论声,他也恍若未闻,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这绝非一个普通的求学士子。
我心中一动。自推行“求贤令”以来,前来徐州投效或游学的人才络绎不绝,其中不乏才华出众之辈,但似眼前这青年这般气质独特、神态沉稳,且阅读涉猎如此广泛驳杂(尤其是兵法、地理、治国方略这类经世致用之学)的,却还是第一个。
他不像那些急于干谒某位高官以求闻达的士人,也不像那些埋头经义只为博取功名的学究。他更像是一位真正的智者,在默默地汲取着知识的养分,锤炼着自己的思想,等待着某个合适的时机。
这人是谁?来自何方?为何在此默默阅览?
一连串的疑问在我脑海中浮现。我本能地感觉到,此子绝非池中之物。徐州,这片风云际会的土地,莫非真的吸引来了什么潜藏的龙凤?
我没有上前打扰他。对于真正的人才,贸然的接近有时反而会引起警惕或反感。我只是远远地又观察了他片刻,将他的样貌、气质,以及他所阅读的书籍类型,都默默记在心里。
随后,我悄然转身离开,心中却留下了一道清晰的印记。这位在崇文馆角落里沉思的神秘青年,已经成功地勾起了我极大的兴趣。
或许,下一次,我该寻个合适的机会,与他“偶遇”一番?
走出崇文馆,午后的阳光洒在身上,暖意融融。但我心中,却因方才那惊鸿一瞥,而掀起了一丝波澜。直觉告诉我,这位不速之客,或许会是未来徐州棋局中,一颗意想不到的关键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