议事厅内,反对屯田的声音如同浪潮般汹涌,几乎要将我这个提出者彻底淹没。
陈珪老先生那番看似语重心长、实则处处维护自身利益的言论,更是赢得了不少附和之声。
刘备主公的脸上也露出了明显的犹豫之色。
我知道,如果我不能在这场辩论中,拿出足够有力的论据,驳倒他们的“歪理”,坚定刘备的决心,那么我的《徐州屯田策》,很可能就会胎死腹中,而我也将因此在徐州失去立足的根基。
不能退!更不能输!
我深吸一口气,在反对声稍歇的间隙,缓缓站起身,先是对着主位上的刘备和在座的诸位大人恭敬地行了一礼,然后才不卑不亢地朗声开口:“诸位大人拳拳爱民之心,殷殷稳固之意,昭深为敬佩。然诸位方才所言,恕昭不敢苟同!”
我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和坚定,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那些反对者看向我的眼神中,充满了轻蔑和不屑,似乎在等着看我这个“黄口小儿”如何出丑。
我没有理会他们,而是将目光转向陈珪,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开始逐条反驳:“陈公言,屯田乃‘与民争利,动摇根本’。昭请问陈公,如今徐州境内,百万流民嗷嗷待哺,无片瓦遮身,无立锥之地,此非根本之动摇乎?
屯田所用,乃战乱抛荒之无主之地,或本就权属不明、为少数人非法侵占之‘黑田’! 将此等土地收归官府,分配给真正需要土地活命的百姓,让他们得以自食其力,安居乐业,此乃为民找出路,固国之根本,何来与民争利之说?!
难道任由土地荒芜,流民遍野,坐视徐州元气耗尽,方是所谓的‘不动根本’?”
我的反问掷地有声,直指陈珪言论中的虚伪之处。
陈珪被我一番抢白,老脸微微一红,想要反驳,却一时语塞。
我又转向其他反对者,继续说道:“诸位大人言,‘时机未到,根基不稳’,当‘休养生息’。昭敢问,何为生息之本?
无粮则无生,无地则无息! 如今府库空虚,军粮告急,流民嗷嗷,若不主动开源节流,恢复生产,难道要坐等粮尽兵散,强敌叩关吗?‘休养生息’,绝非无所作为,坐以待毙!而是要抓住一切机会,积蓄力量,方能真正生养休息,以待来时!”
“至于所谓‘土地权属,纷争难解’,”我的语气变得更加锐利,目光扫过那些面露不安的地方豪强代表,“《汉律》煌煌,岂容置疑?无主荒地,官府自当有权处置! 至于那些所谓‘各有归属’的土地,若能拿出合法地契、赋税凭证,官府自会酌情处理,甚至可以赎买。但若来路不明、或以非法手段侵占,官府依法收回,又有何错?!诸位皆饱读诗书,明晓事理,莫非要纵容此等蠹国害民之行,而阻挠利国利民之善政吗?!”
我的话语越来越犀利,直接将矛头指向了他们最核心的痛处——那些来路不正的土地!
一些官员和豪强代表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眼神中充满了愤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心虚。
“你……你血口喷人!”一个与陈家关系密切的郡守忍不住跳出来指责,“我等皆是徐州世家,世代忠良,岂会行此苟且之事?!你这外来之人,休要在此挑拨离间,蛊惑主公!”
“正是!”其他人也纷纷附和,“空口白牙,毫无凭据!”
“凭据?”我冷笑一声,知道该亮出我的“杀手锏”了。
我转向刘备,再次躬身:“主公,臣巡视州郡期间,并非虚应故事。臣以算学之法,结合沿途所见及各郡县零星记录,对徐州当前之人口、垦田、粮储状况,做了一番粗略的推算。结果……触目惊心!请主公过目!”
我将早已准备好的那份绘在麻布上的简易图表,呈送给刘备。
上面用清晰的线条和(虽然粗糙但足够直观的)数字,标注着:
预估流失人口比例(高达四到五成!)
预估土地抛荒率(高达六到七成!)
预估府库实际存粮可支用天数(不足百日!)
预估推行屯田后,三年内可恢复的耕地面积和粮食产量增长曲线!
这些数字,虽然是基于推算,但我运用了严谨的逻辑和尽可能可靠的数据来源(比如某些相对准确的旧户籍记录作为基数),其揭示出的严峻现实,远比任何空洞的言语都更具说服力!
刘备看着图表上那些惊人的数字,脸色变得越来越凝重,呼吸也急促起来。
他虽然早知徐州困顿,但恐怕从未想过,真实的情况竟然已经恶劣到了如此地步!
“诸位大人!” 我趁热打铁,提高了声音,让所有人都听到,“这便是徐州的现状!这便是我等面临的绝境!若再不痛下决心,推行屯田,恢复生产,则不出两年,不待外敌入侵,徐州恐将自行崩溃!届时,皮之不存,毛将焉附?诸位今日所争之蝇头小利,与徐州存亡、与自身家族之未来相比,孰轻孰重,还望诸位……三思啊!”
数据的力量,是冰冷而残酷的,也是最无可辩驳的!
面对我摆出的这些(虽然可能是推算,但已足够骇人)数据,以及我那毫不留情的、直指核心的质问,之前那些慷慨激昂的反对者们,此刻大多都哑口无言了。
他们可以质疑我的动机,可以指责我的“狂悖”,但他们无法否认徐州百废待兴、府库空虚、流民遍地的事实!
也无法反驳屯田是解决这些问题的最直接、最有效的途径!
陈珪老先生脸色铁青,嘴唇翕动了几下,最终却只是重重地哼了一声,将头扭到了一边。
我知道,在这场激烈的廷议激辩中,我已经用逻辑和数据,初步压制住了反对的声音!
虽然他们心中未必服气,暗地里也必然会继续使绊子。但至少,在明面上,他们已经失去了继续反对的道义基础和理论依据。
现在,就看刘备这位最终决策者,是否能排除干扰,坚定决心了!
我的目光,转向了主位上那位一直沉默不语、但眼神却越来越亮的……仁义之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