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家丁推搡叫喝,将两人撵出员外府,纷乱之中,洛采薇还从桌上顺走一只烧鸡。
众仆役将两人逐出门外,管家指着他们鼻子骂道:“两个憨货,胆敢来陶府打秋风,今天员外开恩,不与你们计较,识相的快给我滚!”
洛采薇本想装傻糊弄过去,可现在却被劈头盖脸一顿训斥,心里也动了火气。
她不顾林逸阻拦,举起盘龙棍重重一敲,震得脚下青石板四崩五裂,怒目道:“堂堂员外府,朱门绣户,财大气粗,让本姑娘吃顿饭能怎么了?你们这帮恶奴竟然又推又骂,也忒吝啬!”
管家见状心惊,连忙关上门,隔着院墙高喊:“员外爷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你们再不走,我就要报官了!”
洛采薇还想回嘴,林逸立即劝道:“小师姐别胡闹,咱们又不是强盗。”
洛采薇生性顽皮,从小天不怕地不怕,唯独敬重林逸。一来,两人自幼认识,交情莫逆;二则,曾经家父被蜘蛛精所伤,沈无心又绑着她去恐吓,幸得林逸为家父渡气疗伤,才斩除妖祟,救他们父女于水火;第三,昔日赴京考核,途中林逸对她多有照拂,灵丹秘籍皆慷慨分享。因此深感厚恩,时铭肺腑。
所以耳闻林逸劝阻,她只得忍气吞声,缓缓压下心中愤慨,转着圆溜溜的大眼睛观望四周。
月冷长街,火微人静。道上霜结柳枝,缀饰冬景。灯下薄影铺地,夜寒风细。
过得片刻,洛采薇吐舌卖乖道:“林哥,我知道错啦~”
“知错就好。”林逸和颜笑起,随后肃穆神色,侧首看向员外府,“事有蹊跷,你在这里等我,小子回去打探详细。”
说罢,他拉开乌煞绫遮住身体,纵飞而起,轻轻落入院中,借秦柔之力隐踪匿形,趁黑潜进府邸。
转至正房,林逸躲在窗边窥察,但瞧家丁簇拥着陶员外和李高义走向后门,不禁纳闷生疑。
按说这员外府三进三出,修建齐整,主人住在北方正室,子嗣则居于东西厢房,只有女眷才会安排进后院。
莫非陶公子身染恶疾,不能见人?
林逸略加思索,又扫了眼满桌狼藉,便搁下几两碎银充当补偿,再跟着陶员外等人,逶迤至一座小屋前。
“咚咚。”
陶员外扣响门扉,低声唤道:“莺儿,是我。”
屋内火光忽盛,一位丫鬟端着烛台走出来,照清众人面目,忙行了个福:“奴婢见过老爷。”
“免礼,你先退下吧……李道长请。”陶员外侧身让步,李高义昂首进门,林逸则悄悄跃上屋顶,掀开瓦片偷看。
众人绕过屏风,围在书桌前,陶员外拱手说:“久闻李道长大名,择地相宅,悬壶济世,风水医术无所不精。阁下虽栖身于草野,却往返于豪庭,蜚声遐迩,艺冠齐城。得道长光临,下官蓬荜生辉,今晚宴席惨遭赖皮搅和,改日再摆酒款待。”
话音未落,他朝身旁的家仆使了个眼色,那家仆立即捧出一封银子。
为了救自己儿子,陶员外已请遍全城名医,皆是无果,眼看爱子昏迷不醒,心里更加焦急。这才托人找到李高义,虽说是江湖郎中,但如今病情紧迫,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
李高义接过银子,将布包掂量了几下,估算有五十两之多,顿时眉开眼笑,朗声说:“员外爷豪爽,李某区区薄名不足挂齿,既然承蒙大人赏识,我定竭力救治令郎。”
他走向檀木架子床,抬手掀起帷帐,便瞧被褥中躺着一位青年男子,瘦若枯槁,且印堂发黑,眉目紧锁,似昏睡已久。
李高义坐在床沿,指搭陶公子手腕,听其脉象无力,血液阻塞难通,频率极为缓慢,心立马沉了下去。
众家仆神色惶惶,连口气都不敢喘,屋内针落可闻。
李高义目光上移,见陶公子侧颈处有两点黑印,深入皮肉,内透淤青,仿佛被毒物所咬。
他皱着眉问:“陶大人,令郎是在哪受的伤?”
陶员外道:“出得齐城,往西九里有一座避暑山庄,乃我家祖辈财产,已荒废多年。下官想要重新开业,数日前叫犬子带人去清理,未料里面冲出一只妖怪,将我儿咬伤,昏迷至今。”
“什么妖怪?”李高义惊道。
一位家仆颤声说:“当日我们跟着少爷过去,正要清扫冰库,那怪物就从地窖里扑出来,长得青面獠牙,肯定是只僵尸!”
“不对。”另一位家仆插嘴打断,“我瞧那东西满身黑毛,应该是头熊瞎子,想躲在庄里过冬。”
“你胡扯!我亲眼看见一张人脸,牙齿又尖又长,怎么会是黑熊?”
“你人怂胆小,当时吓得拔腿就跑,哪还敢回头看?依我说,少爷就是被你害的!”
“放屁,明明是你先逃……”
两个仆役吵得面红耳赤,陶员外怒道:“快给我闭嘴!李道长都没说话,你们俩争什么?”
“我也不敢定论。”李高义摇摇头,叹了口气道:“这样吧,请陶大人派几个家丁陪我,连夜奔赴避暑山庄,一定要查明那东西的真面目,以便对症下药。”
……
洛采薇头戴斗笠,背靠着檐墙打盹,林逸忽从南房上翻出,落在她跟前说:“咱们快撤,陶府家丁要出来了。”
“怕什么,那群恶奴再敢啰嗦,我把他们狗腿都打折了!”
林逸拉住她胳膊,边走便道:“我们可是灵官,代表着天册府的颜面,切莫多生事端。”
洛采薇笑道:“那听你的……林哥,陶公子病情如何?”
“看起来不太妙。”林逸语气凝重,接着话音一转:“但李道长态度沉着,应该会有办法。小子不懂医术,有心无力,徒然插手只能添倒忙。”
两人并肩离开,找了间客栈落脚。林逸刚放下行李,秦柔急道:“林公子,此处灵景的位置,好像和那座避暑山庄重叠,咱们还要去吗?”
“算了吧,那座山庄是陶家祖产,我怎能硬抢?今晚练完功就休息,明早直接去驿站取马,赶往下一处地点,省得耽搁时间。”
林逸说罢运转灵气,灌入乌煞绫,身体缓缓浮起,飘悬在屋中。
九宫步本为平地功法,自从得到此宝,已一技难支。经过他多日思考,索性再朝上下前后左右六个方向延伸,改成三百八十四步。
心念所及,整间屋子仿佛化为湖泊,林逸摆动双腿,依靠泅水的本领,脚踏无形之波,如鱼儿般荡开。腾挪间好比蝴蝶穿花,又似怪蟒翻身,在屋内任意嬉游。
半响过后,步法愈加熟练,胸口的玉牌突然滚热发烫,从中窜出两股精粹的气息,齐同涌进他体内,顺着经脉直逼额头神庭穴。
什么?
林逸惊骇失色,口念玄咒:“混元本一气,万象由心生,仙魂宿紫府,别有洞玄天!”
这句咒语由天尊所授,可以开辟紫府,平日并不常用,但此刻变生不测,立即施法通幽。
话音初绝,脑海里轰然炸响,神庭大放光明,淮江异景现于冥冥之中。
林逸神入紫府,急忙冲出船屋,却见两条大鱼一黑一白,自天空坠落,抖须亮鳞地砸向江河。
“砰——”浪花四溅,林逸凭栏望去。月光下,双鱼在水中竞相追逐,一条白鳞黑目、一条黑鳞白目,皆微蜷身体,首尾相继,合成太极之形。
看着这奇妙景象,他只觉匪夷所思,偏偏又感到似曾相识,仿佛很久以前在哪里见过,却始终想不起来。
黑鱼愈潜愈低,最终埋入江底,蛰伏不动;而白鱼却跃出水面,鳍携水珠,舒展开丈许长的身体,喷吐灵光。
白鱼展露神力,江涛为之翻涌,四周潮水猛然袭来,铸成几堵高墙压向船屋,甲板吱呀欲裂。
林逸神魂俱颤,怀抱着栏杆在风雨中飘摇,灵体节节破灭,他抵抗不住,被迫撤离紫府,重归现世。
“林公子,你怎么了?”秦柔慌道。
“等下再说。”他落回地面,右手抚上胸膛,那块玉牌竟一触即碎,化作莹粉飞散。
得知玉牌损毁,林逸吓了个哆嗦,惊怨交加,心道:“那两条怪鱼无故霸占我紫府,还毁了娘亲的遗物,着实可恨!”
洛采薇听见响动,在隔壁喊道:“林哥,你遇上了麻烦?”
“我在练功,师姐不必担忧。”林逸朗声应答,随后又想:它们俩一黑一白,一阴一阳,莫非是道家的阴阳鱼?
林逸顿了顿,皱起眉头:可阴阳鱼乃道家神祗,合之成太极,怎会委身在玉牌中?
他冥思苦索,手支着下巴,喃喃自语:“娘亲未婚先孕,产下龙凤胎,而后林府惨遭长生教灭门,娘亲被徐公和凌真人救走,家财遗失,唯独带着玉牌……难道跟我的身世相关?”
秦柔道:“要不去瑶光峰问凌虚子?”
“只能这样了。”他点点头,脱下外套,将玉粉用绢巾裹好,放进箱笼,再洗脸擦身,吹灯歇息。
冬夜漫长,林逸沉沉睡去,紫府内却现出一位中年男子,白发黑袍,五官模糊。
男子走到木桌旁,轻拨琴弦,侧头朝着江水说:“太阴……太阳……时机未到,请二位稍安勿躁。”
光阴流转,翌日清晨,林逸叫醒洛采薇,两人结伴出门,背着行囊前往驿站。
正当此时,又打西门口来了群人马,几位仆役推着辆独轮车穿过闹市,木板上还躺着一具尸体,白布遮面。
林逸认出是陶府家丁,忙停下脚步,仔细分辨死者衣物,觉得非常眼熟。
秦柔抢先道:“是李高义!”
“他怎么死了?”林逸暗忖一句,却见陶员外跟在旁边,面色铁青,心中隐隐有了答案,多半是山庄里出了差错。
洛采薇扛起盘龙棍,踮足扭腰,活动着筋骨,赖洋洋地开口:“林哥,该我们干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