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岳楼?”
洛采薇缓了口气,定睛打量着那位青衫男子,面露疑惑。苏崇秀介绍道:“这位是我在青莲寺的师兄,比我早入门二十余载,一身剑术出神入化,深得峰主真传。”
“小子天枢峰林逸,受天尊之命前往东海,今日有幸得见慕兄。”林逸翻身落地,牵着驿马走至青牛跟前,沉声问道:“既然慕兄师出青莲寺,那为甚赤手空拳,没有佩剑?”
慕岳楼听罢皱眉,苏崇秀见状忙说:“慕师兄他久习青莲剑诀,能以真气化刃,削金断玉,无坚不摧,故不必再借身外之物。”
“小子孤陋寡闻,还请慕师兄饶恕。”林逸拱手示歉,脑海里突然响起秦柔的声音:“你干嘛打探别人底细?”
林逸暗道:“苏兄修为极高,而这位慕剑侠恐怕还在他之上,瞧其神态,性子多半桀骜不驯……那他此行为何还要苏兄陪同?”
秦柔魂居乌煞绫内,静思不语。慕岳楼缓缓开口说:“在下要取一座宝塔,带回去装点洞府。”
慕岳楼话讲半截,苏崇秀则替他解释:“但那宝塔曾被蜀王赠给附近的僧人,慕师兄固然剑术精湛,却不善言语,峰主怕他与佛门修士起了冲突,遂派我同行。”
你们去抢别人东西?
林逸心生不悦,苏崇秀瞧出他神色有异,便从青牛背负的竹篓内掏出一份文书,笑道:“林弟不必担忧,蜀王已将宝塔转给青莲寺。”
“原来如此。”林逸故作了然,不再询问。
慕岳楼没有多话,直接迈步而去,另三人紧随其后。仅过得片响,远方官道上就现出一大批行客,皆持枪挎刀,身着短打劲装,或骑马、或乘车,四五成群,嬉闹喧哗。
日照长径,尘路生嚣。苏崇秀望着前方的行人说:“他们是去宋京赴考的民间侠士。”
“去参加灵官考核吗?”林逸顿了顿,发出一阵感慨:“此情此景——教小子遥想当年。”
洛采薇亦是唏嘘:“那时若非有林哥相助,我估计就和玄门无缘了。”
“洛师姐谬言,你也帮我许多。”林逸侧目看向她,语气诚恳。
苏崇秀奇问:“你俩到底谁是姐姐,谁是哥哥?”
林逸道:“洛师姐比我早入门。”
洛采薇跟着说:“林哥比我年长。”
苏崇秀扬眉笑道:“这么算来,采薇姑娘还是该叫他师弟。”
洛采薇愣了半响,在苏崇秀的怂恿下,羞耻地开口:“林……师弟?”
“哎。”林逸答得干脆。
慕岳楼步伐极快,寥寥几句话的功夫就追上了考生队伍。那批考生见他如此神速,不约而同地看来,均感诧异。
队伍中,一位骑白马的少年高喊道:“敢问高人贵姓?晚辈金枪门许丘河,想跟大侠交个朋友——”
慕岳楼不喜啰嗦,当即气灌全身,风音呼啸间窜出十丈远,再一晃眼,人已消失在前方。只留下许丘河大张着嘴,目瞪口呆。
“林弟、洛姑娘,慕师兄他性子急,二位勿要挂怀。”苏崇秀态度平静,似习以为常。
“无妨。”林逸边走边问:“好像这次的人数比过往都要多?”
“嗯,这已经是第二批考生了。”苏崇秀正色道:“近来长生教气势猖獗,北幽兵卒屡犯云国疆界,边境战火重燃。天尊与四王商议后,决定扩招门生,如今只要达到气脉境,即可加入天册府。”
洛采薇奇问:“长生教有这么厉害么?”
苏崇秀叹了口气说:“师妹有所不知——那北幽以教立国,长生信徒遍及全境,门中修士之数,胜过我们十倍有余。而青莲寺紧临北地,直面长生教侵扰,纵算有七峰助阵,亦是以少击多,损失惨重。”
洛采薇皱眉问道:“天尊为何不早些招人?”
苏崇秀不经意地扫了林逸一眼,随后收回目光道:“世间有阴阳两界,龙脉宛如一层薄纸般将二者分隔,若吾辈不断汲取其中灵气,自会导致龙脉枯竭。届时一盛一衰,阴界必会向阳间侵蚀,聚冤魂、起冥雾,横生妖孽,祸乱天下。”
林逸听得入神,苏崇秀黯然道:“所以扩招之举,实属无奈。”
洛采薇急着问:“那长生教就不怕么?”
苏崇秀叹息一声,反问她:“洛师妹,你可曾听过镇阴四法?”
洛采薇满脸困惑,不等她回答,苏崇秀又言:“这第一法叫做‘祓灾除邪’,由吾辈灵官除掉作祟的鬼怪,暂平阴冥。但此法治标不治本,往往数年过后,又会生出新的妖孽;”
“第二法叫做‘灵楔定气’,是在第一法的基础上,修建寺庙道观,供奉香火,集经万人之手、沾满阳气的铜钱来镇压阴邪……好比打桩钉楔,稳固薄弱之处。可此法耗时太长,且香火易断,更会遭到贼人破坏;”
“第三法则叫‘残烛余辉’,由当年的夜烛会所创,那些年迈或濒死的修士会把阴气纳入自己体内,再叫同伴来斩杀,凭此根除灾异。”
林逸不禁开口:“这法子也太过骇人……难道他们的魂魄不会被阴气腐蚀?”
“当然会。”苏崇秀点点头,接着说:“传闻夜烛义士能将同袍的残魂封入灵烛中,最后带回圣殿,用真火点燃,连同阴气一起焚烧殆尽。”
“拿真火焚烧残魂?”洛采薇听得背脊生寒,摇了摇脑袋:“书呆子,你还是说第四法吧!”
“这第四法……”苏崇秀犹豫许久,才继续说:“长生教有一门邪术,需用六至十岁的童男童女,当做生祭献给阴界。”
见林洛二人愤怒中夹杂着不解,苏崇秀缓缓开口:“人的灵魂由魂、魄二者组成,魄乃七情六欲,魂是天地灵气入体所化。而童男童女少经世事,正处于灵魂初成,七魄未盛之际,灵气较为纯真。而长生教能通过邪术,在孩童眉心、胸口、小腹三处刻下密纹,引三魂出窍,以此中和阴气,除去冥雾。”
林逸怫然大怒:“一群畜生,好狠的手段,难怪他们会来云国诱拐童男童女!”
“反之吾辈因修炼灵气,魂魄之强远超凡人,若落入长生教手中,结局定惨不忍睹。”
“书呆子,你知道的可真清楚。”
“我曾擒过几名长生教的修士,略施了点手段,方从他们口中得知。”苏崇秀简言盖过,似不愿多谈,转而催促他俩:“赶紧走吧,慕师兄都跑没影了。”
林、洛骑上驿马,跟着苏崇秀沿大道前行。约莫半个时辰后,抵达一间驿站,两人交还了官马,正喝着茶歇息,那群考生也陆续进门。
苏崇秀放下茶盏说:“从这里出发,往东南走三十里有座小镇,我们在镇上碰头。”
他牵牛行至屋外,回首对二人作揖:“小生怕慕兄惹麻烦,唯有先行一步。”
说罢,拍了拍青牛脖颈,那老牛长哞一声,竟驮着他腾空而起,蹄踏五彩祥云,迎着日光飞向天空。
“等等我们!”洛采薇忙扛起盘龙棍冲出驿站,低声念了句咒语,脚底泥土翻涌,带着她滚滚前行。
林逸刚出大门,就已经被拉开数十丈远。秦柔急道:“林公子你赶紧追,别被他们比过去!”
“好说。”林逸伸了个懒腰,双手耷拉在颈后,闲话间脚步交错,仰面旋身,看似惬意地避开洛采薇激起的飞石。
随后,扭正身体,一步踏下!
“呼啦——”乌煞绫受灵气激发,猛然暴涨数尺,将他浑身包裹。边缘处化成利齿参差状,仿佛一根根交叠的黑羽,又像是不断跳动的火焰,逆着风猎猎飞舞。
林逸借力跳上半空,脚踏无形涟漪,不停往前跃进,凌波穿纵之际,身形忽隐忽现,只留下几缕细长的黑烟,转瞬间追上了洛采薇。
且说三人各显神通,沿着官道疾行片刻,遥遥看到乡镇一角,这才放慢了速度。
“二位不必匆忙。”苏崇秀哭笑不得,手指向远处山峰,“寺庙就在那边山上,瞧咱们风尘仆仆,等会找到慕师兄,先在农户家歇息一晚,沐浴干净,明日再去拜访,以免失了礼数。”
林逸脉络天生脆弱,刚才连连催使法宝,颇耗灵气,此刻双足落地,终于缓上了劲,当即问道:“苏兄,我观慕岳楼神色,似与您不太对付,莫非苏兄和他有些过节?”
“哈。”苏崇秀浅笑一声,“林弟想岔了,过节可算不上,只是慕兄身属崇古派,而我是革新派罢了。”
“崇古……革新?”
“嗯,所谓崇古就是遵循古法,那些修士都自命清高,不屑与凡人为伍,只想靠自己来解决灾异;而我们革新派则是授法予民,和军卒同心协力,共铲妖邪。”
林逸明白过来,在天枢峰亦有派别之分,两者争锋相对,水火不容,令天尊很是头疼。
林逸本身更偏向崇古派,可仔细一想,他讲得不无道理,于是问道:“请教阁下,如何才能授法予民?”
苏崇秀热忱地说:“你还记得凌虚子吗?她们摇光峰擅长炼器,锻造出的破魔矢就连常人也能使用。此矢虽然贵重,但能击碎气甲,贯穿妖躯,每年下发千枚给军队,让守军面对鬼怪亦有一战之力。”
末了,他又补充道:“除了玉衡峰那帮老顽固,其余七峰各有各的方法,来帮助军士应对鬼怪。”
三人刚走进小镇,苏崇秀蓦然停住脚步,语气凝重地开口:“这镇上有些古怪。”
“古怪?”林逸眺目望去,风正巧吹过田埂,乌鸦绕着稻草人盘旋,几位村民慢行于陌上,一个个低头耷手,死气沉沉,完全不似活物。
而乡野间,蛙鸣如鼓,虫吟刺耳,反倒一片生机盎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