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是湖水充盈的湖泊恐怕也未必便有如此光景。”
杨万里亦是立刻将话茬接了过来,指着不远处一小片树干部分已经完全被淹入湖水之中的红柳林说道,“公子你看,红柳乃是耐旱耐盐的树木,若是人工栽种断然不可能种到水中,而若是天然长成,便更加不可能长入水中,如今那片红柳林却被湖水淹没了半截,说这湖泊最近涨了水我倒相信,若说这湖泊缺了水,便无法取信于人了。”
吴良顺着杨万里所指的方向望了一眼。
他知道红柳非但耐旱耐盐,还耐得住水泡,但耐得住水泡是一回事,并不代表红柳便是水生植物,能够直接栽种与生长在湖水中。
于是吴良微微蹙眉道:“杨万里说的不错,红柳没有理由长进湖水里面,这倒不像是这湖泊缺了水,倒像是涨了水,不过这种事情,鄯善王却也没必要对我们编造谎言,我实在想不出这么做对他有什么益处。”
“公子说的是,这种小事那鄯善王倒确实没有必要哄骗我们,何况他的小命还捏在公子手中。”
于吉点了点头,说出了自己的看法,“如此说来,若不是那鄯善王的情报出了问题,便可能是这幼泽最近遭遇了特别的情况,比如上游忽然降下暴雨、冰山雪水融化加剧等等,以至于近期注入其中的水量增多,水位便又发生了改变。”
吴良却有微微摇头,凝神分析道:“如此大的湖泊水位升高,那么注入的水量必定十分可观,倘若真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扦泥城外的孔雀河作为幼泽唯一的上游河流,河水必定也会暴涨,鄯善王不可能毫无察觉吧,毕竟站在扦泥城内的了望塔上,便已经可以随时监控孔雀河的情况了。”
这时诸葛亮却是挠着后脑勺若有所思的问道:“那么鄯善王既没有必要对我们编造谎言,幼泽水位升高可能又与上游的孔雀河并无干系,有才哥哥的意思难道是……眼前的情况乃是幼泽本身发生了不为人知的变化?”
“……”
一听这话,众人顿时面露惊疑之色。
他们不由又想起了不久之前刚刚死里逃生的冥泽,那个湖的水位亦是不需要注入水量便能够升高,还能够下降,甚至是直接消失化作河流,而且整个过程能够在很短的一段时间内完成。
不过那也是有原因的。
需得有人依照壶涿氏驱除蜮的方式投入特制的法器,使得湖底的地貌发生沧海桑田一般的变化,才会发生一系列的变化。
没有人说的清楚其中究竟是怎样的原理,但那就是真实发生在眼前的事情。
所以……
难不成这个幼泽也存在着一些古怪之处?
若是如此,以后再来西域恐怕便要尽量离湖泊远一些了,他们此行总共就经过了三处湖泊:冥泽、白龙堆中的神秘小湖、还有眼前的幼泽。
三个湖泊便都有问题。
这概率未免也太高了些,难不成西域就没有正常的湖泊了么?
“我暂时也没有办法下定论,只是猜测而已。”
吴良笑了笑,说道,“不过来都已经来了,咱们便沿着湖畔好好探查一遍,如果的确存在什么问题,咱们自然要调查到底,如果没有发现什么问题,咱们也有些日子没有好好放松一下了,权当做在湖边散了个心。”
……
罗布泊大的惊人。
尽管来之前吴良便已经知道,历史上罗布泊最大的时候,水域面积一度超过了3000平方公里,这样的湖泊对于内陆而言已经堪比一片海,因此古时候罗布泊也曾有过“蒲昌海”、“劳兰海”、“辅日海”一类的称呼。
但只有真正在湖畔策马奔腾的时候,吴良才切身体会到了几千平方公里是一个什么概念。
说实话,他也无法确定现在的罗布泊水域面积究竟是多少平方公里。
他只知道他与瓬人军骨干一路策马赶路,从清晨一直跑到了半下午,才终于达到了罗布泊的另外一端。
据杨万里估计,他们这一趟至少也跑了一百多里地,座下的马匹都已经累的吐起了白沫子,由此可见一斑。
于吉罗盘上的指北针显示,他们已经从罗布泊的正西面,一路跑到了罗布泊的正东面。
而这一边的罗布泊河畔则已经变成了另外一副情景。
呈现在吴良等人面前的,是大片的同样只能以平方公里作为计量单位来通缉淤泥浅滩。
有大片的淤泥已经被彻底晒干,露出了龟裂状的干涸泥壳,而在这些泥壳之上,则还挂着一层黄白色的矿物盐结晶。
原本应该是郁郁葱葱的水草,此刻也早已变成了枯黄的干草,一阵风吹过便发出刺耳的仿佛纸片互相摩擦的声音。
这里也同样有一些红柳树林。
而这些红柳树林亦是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非但上面的枝叶少了许多,就连仅存的那些枝叶也是一副软趴趴的蔫样,感觉已是风中残烛,恐怕没有办法坚持太长时间的样子。
“这……”
如果最开始看到的便是这副情景,吴良断然不会怀疑鄯善王的说辞,罗布泊的水域面积的确出现了缩减的情况,并且看起来触目惊心。
“这不对劲啊,同样一个湖泊,西岸与东岸怎会有如此巨大的区别?”
众人触目惊心的同时,心中立刻又冒出了新的疑惑。
一个湖泊的水位,肯定是一个完整的平面。
没有理由东边的水位出现了如此严重的下降,西边的水位却不但不没有下降,看起来还有一些上升的迹象,这怎么去想都十分不合乎常理。
并且不只是他们理解不了,就算是吴良也没有办法用他所知道的知识做出合理的解释。
除非……
罗布泊下面的地形就是一个装了水的碗。
这个碗如今发生了倾斜,就像一碗水没有端平一般,在水量不变的情况下,才会出现一边水位抬升,一边水位下降的情况。
但很显然,罗布泊不是碗,而是不会轻易发生变化的地壳。
想要地壳发生类似于碗一般的倾斜,必定会引发极为剧烈的地壳运动,那可不是寻常的小事,那是可怕的地震!
而吴良最近这半个月在王宫的金匮阁中可没有闲着。
他除了看过了扦泥城与楼兰古国的历史,还特意了解了近些年来鄯善国内发生过的重大事件。
因此他可以肯定,近几十年来鄯善国境内并未发生过比较强烈的地震,更不要说近几年。
所以,就算罗布泊正在发生着某些变化。
应该也是潜移默化的变化,鄯善国王族与居民毫无察觉的变化……
想到这里,吴良忽然又想起了楼兰始王传记中的相关记载。
他们曾经到过的那片古城遗迹,以及留在遗迹中的那些栩栩如生的“石像”。
目前楼兰古国还并未神秘消失,楼兰王族与居民还活生生的生活在扦泥城内,所以那片在楼兰古国建立之前便存在的遗迹与遗迹中的那些“石像”大概率属于比楼兰古国更早、甚至早了近两千年的“罗布泊文明”。
据吴良所知,如果不是遭遇了突发性的巨大灾难。
就像西方那在火山喷发中顷刻间淹没于岩浆与火山灰中的“庞贝古城”一样,活人便绝对不可能被尿给憋死,一旦环境不适宜生存,便会立刻拖家带口进行迁移,而不是老老实实的待在遗迹之中等待死亡的降临。
所以,那些留在遗迹中的“石像”,很有可能也是遭遇了什么突发性的可怕灾难。
再加上那些“石像”的许多细节又与吴良当初在白龙堆中的神秘小湖中遇到的那几个人与那头骆驼的情况极为相似,这使得吴良很难不将他们联系在一起。
甚至。
吴良已经开始怀疑罗布泊与那个神秘小湖之间是否也存在着某些不为人知的联系:
首先,两者都是咸水湖,只是罗布泊显然没有那个神秘小湖中的盐碱矿物浓度高。
不过转念再想,盐碱矿物是可以被稀释的,在孔雀河没有注入罗布泊之前,天知道罗布泊是什么样子,没准儿也是那么一个足球场大小的小湖罢了,浓度也是那么惊人,也可以令进入其中的生物快速钙化。
毕竟孔雀河可不是咸水河,可孔雀河的淡水流入罗布泊之后,罗布泊却成了咸水湖,那说明湖中的盐碱矿物正是来自罗布泊本身,并且是几千平方公里的水域都没有办法令其稀释到微不可见程度的盐碱矿物,由此可见一斑;
其次,两者地理位置其实十分接近。
那个神秘小湖所在的白龙堆与罗布泊都在扦泥城的东面,只不过一个在东北,一个在东南。
这么看过来,如果没有孔雀河的注入,这两个地方或许便应该是同样的“白龙堆”雅丹地貌,毕竟后世罗布泊彻底干涸之后,还真就与白龙堆的地貌差不太多;
此时此刻。
吴良忽然又开始怀疑比“楼兰古国”还早了近两千年的“罗布泊文明”是否便是受到了这样的高浓度盐碱湖而神秘消失,如此才出现了后世捉摸不透的文明断层?
理由,还是遗迹中的那些疑似钙化的“石像”。
可惜现在吴良还没有找到那片遗迹,否则他便可以通过遗迹的实际情况与那些“石像”来做出判断。
不过有一点吴良是可以肯定的。
那片遗迹与方琼口中的太阳墓,都是在沙暴过后出现,并且都在扦泥城西面那片叫做“骆驼坟”的沙漠之中,由此可以判断,两者之间应该也存在着某些必然的联系……
正如此想着的时候。
“公子,看这幼泽西岸与东岸的差别,老朽倒产生了一个猜测,也不知道对不对……”
于吉忽然皱着一张老脸,不怎么自信的说道。
“请老先生畅所欲言。”
吴良回过神来,正色说道。
“老朽觉得这幼泽不像是在缩水,倒有点像是在向西游移,因此才淹没了西面的湖畔,却反将东面的湖滩露了出来。”
于吉捋着胡须慢慢说道。
话音刚落。
杨万里立刻“噗”了一声,一脸讥讽的大笑起来:“噗哈哈哈,我看老童子你怕是老糊涂了吧,这么荒唐的事你也想得出来,还游移,难道这么大的一个湖泊还是活的不成……”
“啪!”
吴良却是一巴掌拍在了杨万里的肩膀上,目露惊色。
“游移……”
细细咀嚼着于吉的用词,吴良大胆放开自己的思维。
然后。
他竟得出了一个惊人的设想!
假如罗布泊的确是在游移,而游移的方向则是西面,那么便终有一日会经过西面的扦泥城,并且可能会一直到达扦泥城西面的那片叫做“骆驼坟”的沙漠。
“骆驼坟”便是方琼去过的太阳墓和楼兰始王去过的神秘遗迹所在。
所以。
扦泥城终有一日会被罗布泊吞没,而疑似与更早的“罗布泊文明”有关的那片太阳墓与神秘遗迹,可能也是曾被罗布泊吞没……
如此一来,两个文明的消失便有了相同的原因。
而如果给罗布泊从出现到游移,再到完全消失设定一个时间规律的话,那么吴良此前推测出来的罗布泊1500年-2000年一个轮回的规律便也可以得到应证,而两个文明之间出现的神秘断层,便也有了一个解释。
只是这个推测仍存在这许多无法解释的问题:
比如罗布泊为什么游移,并且还是有规律的游移?
再比如支持罗布泊进行游移的原动力是什么,它最终究竟会到达什么地方?
甚至现在。
就连罗布泊是否确实在进行着游移,也依旧是个未知数。
不过这倒是个最容易进行验证的问题,吴良虽然没有相应的测量工具,携带的人手也未必足够进行较远距离的测量,但鄯善王肯定什么都有啊!
吴良只需要回去请鄯善王派人重新测量扦泥城与罗布泊之间的距离,再与几年前的测量数据进行对比,便可得出一个确切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