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身跟本尊吵架,本质还是自言自语。
这口锅甩来甩去都是沈棠自己背着。
“追上去,她一个普通人还能插上翅膀飞了不成?”沈棠肯定这位沈大娘子是纯粹的普通人,并无修炼天赋。仅凭她自己跑断两条腿也跑不远,“除非,有人接应她。”
沈棠心中有了大致猜测。
看到短短十几息就烧成灰烬的茶肆,心中的猜测愈发得到证实。转念一想也是,乱世就是个锅炉,普通人住在熟悉环境都生存艰难,更何况像沈大娘子一样到处开茶肆?
路上不知会碰见多少危险。
她能安安稳稳活到如今,还是中部分社暗中大肆捕捉特殊后裔的大背景下,手上没点儿依仗还真够呛。不管沈棠有无拆穿沈大娘子身份,她前脚走,沈大娘子后脚就溜。
半秒都不带犹豫的。
“今日这个天气也在助她。”雨水不仅能冲淡气息还能掩盖行路轨迹,沈棠垂眸看着脚下泥泞水洼,自言自语,“方才并未发现附近有第三人。瞒过我,光实力在我之上还不够……可对方若有这般实力,怎会听她驱策?”
实力越强的武胆武者越难降服。
脑中响起本尊的声音。
“听她驱策也不是没有可能,项招跟公羊永业就是一种极其特殊的例子,凡事都有例外。真有这么个高手愿意帮助沈大娘子,沈大娘子何不让对方单枪匹马直捣老巢?”
根本没必要舍近求远啊。
还是说——
“又是个陷阱?”
沈大娘子之前的话都是假的?
“不,我的意思是接应她的人有可能不是实力境界强,而是自身有特殊位移跑路能力?”本尊只能借着化身乌有的视野看到附近环境,却无法空降过去帮忙,“先不管沈大娘子了,梦渊失踪太久,这事必须尽快解决。”
不管沈大娘子葫芦里卖什么药,过去走一遭不就知道真相了?退一万步说,这就是一个精心设计的鸿门宴,乌有作为化身有什么怕的?大不了摔杯掀桌,杀个天翻地覆。
鸿门宴?
呵,也不看看谁才是被端上桌的菜!
“催催催,有你这样没人性的资本家?自己的化身都压榨,小心哪天被挂路灯。”
化身乌有手握那份血书简仔细感知。
沉下全部心神去感知。
隐约的,一种莫名直觉悄然浮现心头。
这种感觉非常玄奥,冥冥之中告诉她在哪个方向,沈棠选择相信这份直觉。她不知道在她离开一刻钟后,茶肆废墟汇聚的水洼活了一般互相吸引流动,最后汇聚成一团。
这团水洼逐渐拉长,有了人的轮廓。
不是一个人,是两个人。
其中一人赫然就是跑路的沈大娘子。
另一人则是相貌出众的年轻女子,面相羸弱,有气血不足之症。二人看着沈棠离去的方向,眼底仍有还未来得及褪去的忌惮忧虑。年轻女子伸长脖子道:“她真走了?”
沈大娘子扶着腰,狼狈跌坐在地。
喘气答道:“应该是不可能回来了。”
年轻女子疑惑:“这般确定?”
沈大娘子不敢说多了解沈棠,却也从后者多年人生轨迹揣摩出对方大致性格。十分笃定:“她的多疑算正常水准,要是多疑到病态,哪里还能攒下康国这样大的家业?”
多疑到疑神疑鬼的主君,哪有臣子喜欢?
沈幼梨,一款特殊的“红颜祸水”。
行事光明磊落到敌我都夸赞的奇葩。
当年的龚骋不是非常典型例子?
沈大娘子跟龚骋几次打交道,没少从对方口中听到对沈棠的评价。要不是龚骋说那些话的时候神色坦然,眼底是纯粹欣赏赞扬,沈大娘子都要怀疑龚骋其实另有心思了。
要知道这俩可是“未婚夫妻”。
沈大娘子这时余光注意到年轻女子苍白到毫无血色的脸,以及对方虚捂小腹的下意识动作,问道:“你这下红之症不是好转了?”
所谓下红之症便是出血不止的妇人隐疾。
年轻女子患上这隐疾不是自身生活如何不检点,而是因为一次强行堕胎。她喝的下胎之药极其凶猛,孩子是打下来了,身体也元气大伤。精心调养,才勉强养回了几分。
现在看,对方是骗自己的。
年轻女子声音虚弱:“不打紧。”
沈大娘子见她倔强强撑,双手撑着膝盖起身:“走吧,最后去看看咱们的胜利。”
费尽周折布局,为的不就是功成一刻?
她从未想过来的人会是沈幼梨。
虽说不是沈君本尊,但化身知道就相当于本尊也知道,沈大娘子很好奇她知道真相一刻有多暴怒。沈大娘子喃喃道:“暴怒好啊,天子一怒血流漂杵,杀得再尽兴些!”
那些人流多少血都不足以抵偿罪孽!
沈大娘子这句话犹如一剂强心针,年轻女子脸色肉眼可见泛起激动红晕:“走!”
她抓住沈大娘子的手腕。
下一息,二人身形重新透明,化成两滩有生命的蠕动液体,与满地雨水重新汇聚。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随着距离越来越近,血书简带给沈棠的“直觉”愈发清晰强烈。随着夜幕降临,淅淅沥沥的雨势终于彻底停下,夜空挂上一轮清爽圆月。忘了说,她绕一圈又绕回去了。
血书简指引目标就在挑夫所在郡县境内。
这不就巧了么?
更巧合的是沈棠还看到了挑夫。
一把捂住对方嘴,低声警告:“噤声!”
挑夫刹那生出的杀意在看清来人相貌的瞬间,散了个干净,只是他没忽略沈棠单手扼住他要害,显然有杀人灭口的心思。他紧张吞咽口水,小声问:“使者这是作甚?”
沈棠反问道:“这个问题该我问你。”
为什么挑夫会在这里?
这个答案非常容易回答。
因为这就是挑夫谋生的生计啊。
肩扛腰背,将物资从山下送到山上,这座山角度陡峭,山路狭窄难行,运输工具根本上不来,生活所需物资只能靠人力背运。沈棠对此将信将疑,因为言灵证明他说的都是真话,没有撒谎,但凑在一起显得过于巧合。
“山上有什么人家?”
“据说是大人物养在外面的己房外室?每次送去的货物都是妇人婴孩用的物件。”
“除此之外,还有其他?”
“那个大人物脾气甚是古怪,不允许外男看一眼这些外室,院外守卫森严。”森严程度超过正常范畴,似挑夫这样的人想上山都要仔细核查身份证明,几百步就有岗哨。
一有不对劲就可能被乱棍打死。
尽管规矩非常严苛,仍有迫于生计的挑夫挣破头抢这个活,只因为报酬实在优渥。
背一次就够全家吃用一旬。
沈棠反问:“只是守卫森严?”
挑夫仔细回想:“……其他捕风捉影的传闻也有不少,其中有一条是说大人物养外室假的,真相是大人物打着风流名头在山中豢养私兵,意图谋反!不过,这个传闻也不可信,若是谋反练兵……这么点消耗哪里够用?”
挑夫虽不敢私拆货物,但也能从货物重量形状判断是什么东西,这点养不起私兵。
不过——
挑夫小声道:“这座山确实是空的。”
他身体有残疾,下山比上山吃力得多。
有一次不慎失足差点摔半死,意外发现这座山是空的,内部空间纵横交错,曲曲折折、四通八达,活像是一座放大版的蚁穴。他听到有人巡逻步伐,生怕暴露行踪丧命,不敢多停留跑了。有个倒霉挑夫给他当了替死鬼。
这之后,他就知道此地不一般。
山体内部可能还连通其他山。
小蝼蚁好奇心别太重,会小命不保。
沈棠:“山是空的?”
“使者要找的人被困此处?”
“不确定,人还没找到。”檀渟未必在这里,但沈大娘子口中的“同类”大概率是在的,挑夫也说每次送去的货物都是妇人婴孩用品也能佐证这点。自己来都来了,就算檀渟不在这里,她也不会啥都不干。动手之前,沈棠要先将挑夫解决,“你来我来?”
挑夫不假思索选择自己来。
抬手一个大力手刀将自己劈晕!
沈棠给他施展一道言灵巩固一下婴儿般的深沉睡眠,再将人藏好。没有杀之以绝后患,还是念在祈善的面子上。她身形灵巧似一尾鱼滑入黑暗:“希望此行能有收获。”
化身乌有的行动搞得本尊那边也睡不着。
本尊还给祈善开了个转播。
祈善得知行动有进展,特地过来询问细节——不管如何,他也不想看到檀渟出事。
只是,这份担心在听到中部分社有意“繁殖”特殊血脉的时候,他表情僵了一瞬。
“主上,善突然想起来一事儿。”
沈棠本尊和乌有都能听到他的声音。
乌有还分出一份注意力去听。
“但说无妨。”
祈善表情古怪:“梦渊的身体……”
他这话一下子点醒了本尊跟乌有两个,两个在内心默契爆了粗口。檀渟的身体迥异常人,他非男非女,男人有的他有,女人有的他也有。沈棠还让董道出面给檀渟诊治。
董道有句话让沈棠印象深刻。
这世上有不少身体畸形的男男女女。
两个性别集中在一具身体的例子少是少,却也不是没有,董道就接触过几例,不同年龄段都有。这几例有个共同特点,器官发育不成熟,要么男的不能用,要么女的不能用,要么男女都不能用,而檀渟则属于特例中的特例,身体两处都跟正常男女差不多。
也就是说——
檀渟也可能作为母体被抓。
做出这个判断的乌有恨不得捶自己的腿骂一声“死腿跑快点”!正如挑夫说的,此地守卫确实森严,但想拦住化身乌有这个水平的潜入者,那简直是做梦。山体内部路线复杂,没一会儿就将人绕得头昏眼花,辨不清东南西北了。万幸,沈棠手中有血书简。
这玩意儿关键时刻派上大用场!
沈棠找到了一间石室。
石室面积不小,屋内装饰颇为精心。
软塌上蜷缩睡着一名相貌二十上下的年轻女子,石室内烛火昏暗,沈棠借着仅有的一点光源看到女子微微隆起的腹部。也许是长久不见阳光的缘故,女子脸色白得吓人。
沈棠又去找其他石室。
一间一间找过来。
有的石室住着怀有身孕的年轻女子,也有的石室住着母女几人,年纪从十四五到四五十,妊娠比例高得惊人。她们这些人的氛围也不同,有人麻木,也有人欢声笑语……
这里只有女人,怀孕的女人,以及孩子。
沈棠还注意到这些孩子都是女孩。
一个男孩都没有。
【难道梦渊不在这里?】
找了一圈没找到檀渟的下落。
沈棠此刻心情复杂,既希望能快点找到檀渟,又希望檀渟不要出现在这个怪地方。
这份希望在下一个石室有了回应。
那是一间极为特殊的石室。
跟此前宽敞舒适的石室不同,这间石室面积仅容三四个人下脚。不仅地面潮湿又阴暗,空气也不流通。角落摆着一只解决屙屎撒尿的木桶,不时有蠕动的蛆虫从木桶爬出……地上摆着几份没动过的腐烂发霉食物……各种气味糅杂一起,酝酿成一股恶臭。
沈棠瞳孔骤然紧缩。
靠着极强目力看到被黑暗包裹的人。
她往里面投了一颗石子。
石子滚动声很小,不足以引来巡逻守卫,但也足够石室内闭目打坐的人惊醒过来。
“谁?”
他被关押时间太久,对时间的判断只能靠着生理时钟,现在应该还没到送餐时间。
沈棠听到沙哑声音就开始心疼了。
“梦渊先等等,我救你出来。”
天杀的,檀渟这是被关了多久?
檀渟听到有人准确喊出自己的字还有些恍惚,直到被人带出那个该死的石屋。来人抓住他的手臂,将他拐入一间空置但布局正常的石屋。沈棠还未开口,尖锐物件抵上她脖颈,黑暗中能看到檀渟冰冷的眸:“你是谁?”
这时候没人会来救他。
与其相信是天降救兵,他更相信眼前这人是故意跟自己玩“英雄救美,以身相许”的戏码,借此降低自己的防备心——有什么比愚弄自以为逃出生天的猎物更有意思?
沈棠想回答,但她觉得现在更要紧的是让檀渟换一身衣裳,他身上的味道太大了。
“你还记得祈元良吗?”
檀渟松开了手:“他化成灰我都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