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盛暑时节,赤阳整日横在高空上不留余力地烧灼着大地,那架势像是不在地上落上一层厚厚的阳碳就不肯罢休似的,烫得人无从下脚,难捱暑热,只能在朝曦方露或是夕曛西沉时出门,而在日头大的那几个时辰里纷纷闭门不出,即便繁华如鸿都城,一遇盛暑,城中的街头巷尾里也瞧不见几个人。
但近日因皇族大婚,普天同庆,鸿都城里八方长街人头攒动,在烈日之下,洒扫庭除,悬灯结彩,犹如过节一般。
宫外尚且如此,宫内该是不遑多让,但偌大的皇宫之中却没有几分喜庆的模样,只有偏安一隅的止吾宫里火烛琉璃,万盏流霞,映着来去匆匆的人影,而与前庭的人来人往相比,后庭则清幽静谧多了。
亭子里,两人对面而坐,姜瑾琅素手煮茶,看着对面着一身青衣,面容清艳的女子道:“他的背后当真是魔?”
此人正是苏清绝,自温府离开后三人去了趟姜府,不想褚长啸已经留了指路的人,后一路上了鸿都。
如今姜府有姜寒舟和姜玉瑶在,又有青渊的干系,有些密事已经知晓,她并不惊讶。
“猜测。”
当年经过鸿都一乱,如今的萧氏已经看清,也承认当初的动乱是因害国师入魔而起,而后发生小荒山一战,商氏后人濯君回又重蹈覆辙以魔族之身身死,两人之事的确像是那鸿蒙石晶里携带的魔识所为。
不过思无邪因前事的干系欲灭萧姜两氏,但宋南辞却是不同,此人竟有为人族立世,欲对神魔妖赶尽杀绝的心力,着实让人吃惊,而这样一来,他与魔神的关系就有些猜不透了。
姜瑾琅道:“他可是要做这世间第一人?”
何为世间第一人?
必是对世间有重举之人,如今能助三族分境算是一个,可那是上古诸神才有的大能,诸神陨落,世间只有承袭神族一脉的古族,其盛者如商氏一族亦无法轻而易举的去行此事,而是花费数千年时间,耗其数代的心血以五域二十一岛为局,布万象天引阵法,消除境内魔气后借神石之力才有其立境的可能。
如今知晓宋南辞欲诛神灭魔除妖,这番筹谋对人族而言何尝不是?
当年若没有他的穿针引线,几方周旋,又怎会有当年的小荒山一战?
那一战虽明里是仙门围剿魔族,但暗里却将妖族卷入其中,若真灭了魔族,妖族便是下一个。
自古以来,妖族势强,人族势弱,若无分境立世的承诺,许是人族早已灭族,而经经数千年的休养生息,这才有了能分庭抗礼之势。
站在人族的立场,此举有违天道,却能永绝后患,造福后世,只是若他能连那一缕魔神的魔识都算计在了其中,也着实让人刮目相看。
至于他是想做这世间第一人还是想为人族扫清门户也只有他自己清楚了。
“不无可能,萧奉烨如何说?”
宋南辞出自萧氏一族,要想了解此人还需看他的前事,濯君回虽与他为同门师兄弟,但却直到最后才看清楚了他的真面目,往日那些兄友弟恭,手足情深的相处自然也做不得数了。
姜瑾琅替二人斟了一杯茶,递给她道:“鸿都一乱时宋南辞不过是个七八岁的孩童,尚不知事,只知父母亲人被人杀了,后经人扶养教诲,长大后就如你知道的那样,因是萧氏为数不多未受血咒影响之人,又有修道天赋便送去了天衍宗。”
苏清绝抬手接过放于手边,若真如此,他该掀不起这么大的风浪才是。
之前几人就曾猜测此人是为鸿都一乱中死去的亲人报仇,但与思无邪合谋欲灭萧氏便不仅仅是这么简单了,而至风雪楼与他的干系一出,又将他指向了魔神那缕魔识,只是不想他还有这等为人之心,也正因此,这一趟鸿都之行,他的意图更加让人不明起来。
“思无邪欲灭萧氏才有了此番联姻,他却以萧氏人的推波助澜,用意难测,想必要借此生事,近日可有发现异常?”
“城里没有什么异常,城外可见魔族的踪迹。”
鸿都因有阵法的缘故,妖,魔不得入内,宋南辞自然知晓,他若来鸿都必然是带人来此,不见异常,可见隐藏之深,至于城外,魔君出世,凑热闹怎会少的了他?
罢,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便是。
姜瑾琅见她无意再说,浅饮一口茶,道:“你不尝一尝?”
苏清绝看了眼身前的清茶没有动作,只道:“相比于茶,酒更得我心意。”
姜瑾琅不知她说此话是有意还是无意,她抬眼看她,声音轻轻:“三年前簪花大会一战后谛江曾来过上河,问及我修为不济如何赢过他一事。
他立于群树之上,其容色令周身的金阳为之失色,那是我第一次瞧见如此美的景致,只一眼便不想放开来了,我与他因此事结因,但追根究底,那簪花大会与他切磋之人不是我。”
世事无常,苏清绝早已不是三年前刚走出地宫一脸没见过世面的模样,也非幽都之中被抽半魂怨气滔天的模样。
一路所经、所遇人事众多,其中一些已经无关紧要,而她如今能当着自己的面提及此事想必是心结所在,但她并非解铃之人。
“这是你与谛江之事,与我并无关系。”
这话倒显洒脱,姜瑾琅一顿,想起上一次见她,冷漠,孤傲又见藏于话锋里的敌意与怨憎,而如今再见,她周身冽冽的气华沉淀成一方幽潭,平平无状,却让人捉摸不透。
姜瑾琅淡淡一笑,关乎姜氏与自己的名声,以及心里的那点私欲,她瞒了谛江三年,这三年间日日患得患失受其煎熬,直到此人有了踪迹,两人有机会将一切摊了开来才得以喘息,今日言及也算是了却一件心事。
“我知如此,但总要说上一说,不若总觉对你不住。”
“你无需如此,于我也无必要。”
男女之事自有其因缘际会,差一分一毫都是不行,有的有缘无分,有的有份无缘,于苏清绝而言,其实冥冥之中,已有定数。
她并不觉此事有对她不起的地方,谛江的情谊本就是姜锦琅与他的缘分,自己充其量不过是给二人牵了一线。
眼前人如是说,不过是想安一安自己的心,好过了心里的那道坎,再者两人并非知己友人,此事言尽于此,宽慰之言也无必要。
姜瑾琅微一点头,垂眸饮茶,一时无人说话,周遭只有茶气的噗噗声作响。
过去半晌,有脚步声由远及近,苏清绝侧首看去,一锦衣男子正拾阶下来,明亮的双目一扫两人,继而视线落在了一女子身上,萧奉烨唇角一勾:“我便知你能脱身。”
自地宫一别,萧姜两氏坦诚布公适才得知过往的来龙去脉,惊诧之余,共谋后事,忽有姜玉瑶回姜府,宋南辞可能是姜瑾瑜一事令人无比震惊,尔后神域秘境陨落,筹划一番,欲借大婚引事,事涉几方,她若脱身必会来此。
苏清绝起身,直接开门见山:“万象宫。”
那里曾是世代国师居住的地方,萧丰烨早有所料,也未停留,转身走去:“跟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