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楼一行十三人,临到客栈了,避的避,躲的躲,闪的闪,最后只剩下风三一人。
请回来个煞神,楼主那里不好应对啊。
同行一路,风三心里那个煎熬,面上却一直笑吟吟的带着人上了楼。
走到一扇门前,正欲抬手敲响房门,门径自被一双白皙修长的手推了开来,不及反应,身侧之人擦身飘了进去。
“……”
风三赶紧跟着一脚跨进了屋子,快速出言道:“禀楼主,有神域秘境的故人前来,想见楼主。”
屋内没有点灯,四周漆黑的一片,只闻一声波澜不惊的声音道:“退下吧。”
风三如蒙大赦,那只刚迈进去的脚立即收了回去,两手一带,顺势关了门。
苏清绝走至床边,看向坐在床榻上的人,鹤发童颜,慈眉善目,不是姜璟瑜的皮囊。
有阆苑城一事在先,以宋南辞谨慎的心性,她也没想过此人会是他。
她二话不说,快速将一缕神识穿入他的体内,直朝留在傀儡里的灵识绞去。
御尸鬼术,修灵识力,以灵识力操控尸鬼,和操控傀儡有异曲同工之妙,只是他的傀儡以灵木所制,施以神砂,非比寻常。
换作之前,制服他苏清绝还会费一番功夫,如今不过动动手指的事。
她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人,神识穿梭的速度极快,不过弹指间,与一抹灵识撞了个满怀,刹那间周遭浮光掠影极速退去,直对上一双波澜不惊的目。
找到了!
苏清绝的身形登时化作一道流火破窗而去,只留下一道余音在风三耳旁回响开来。
“剥夺神力一事乃你楼楼主所为,嫁祸魔族,又以万妖令鼓动妖族,其心欲搅动天下局势,让三族再起纷争,此举有违三族立世的大计,你等好自为之。”
风三委实被惊得愣了好一会儿,忙推门而入。
烛火点亮间,人已奔向了床边,只见床上之人一半身子被剥去了皮耷拉在腰际上,裸露出来的东西不是血肉肌理,而是布满金色纹理的木头人身!
这什么鬼东西?
风三顿时惊疑不定。
与此同时,鸿都城里的一口深井之下,一人已睁开了眼。
方才那穿透灵识的一眼直击他的神魂,那股寒凉和刺骨久久挥之不去。
以灵识倒追人的踪迹,先不论会不会,就说一旦察觉断了灵识也就一息的事,而他从察觉到被追踪也不过须臾一瞬,如此快到极致的速度,让人反应不及。
这不是常人所有,那人恰好不是常人。
他瞥了一眼周身四起想将他吞噬掉的红焰,继而抬头看向头顶上浮动的井水,却见一道赤红流火正极速而来。
来得如此之快,他眉头一皱,随即垂首,取出一块金丝木,直插入身前的凹槽里。
金丝木与凹槽严丝合缝,接触的刹那,地上亮起了夺目的金光。
金光起,红影至。
两人的视线隔空对碰了一刹,流火陡然乍现,眼见就要吞噬一人,那人的身影突然自原地消失了!
紧接着金光一灭,井底又恢复了一片苍茫之色。
差一点,只差一点!
苏清绝握紧手中的参商剑,目里渐渐掀起了滔天的巨浪,那巨浪无形无状,却隐隐携有毁天灭地的势头,引得周遭开始剧烈震颤起来。
“清绝”
一道清越的声音忽然响起,苏清绝微一闭眼,震颤蓦然止了。
一道纸人自她的怀中飘出,落在了她的眼前:“无妨,你等我片刻。”
苏清绝睁开眼,眼里已然一片沉静之色,她点了点头,接过纸人放在了自己肩头,继而看向脚底的阵法。
传送阵,狡兔三窟,可宋南辞这洞窟挖的委实是多,她脚下施力,直接将阵法踩碎了。
既然如此爱藏,我便尽数给你捅了!
她磨了磨牙,从井底飞出。
时至卯时?,做早食营生的铺子、作坊已经亮起零星的灯火,那口井恰在一个卖包子的铺子的后院。
大隐于市,不得不说这宋南辞真会找地方。
苏清绝身形一跃,落在了房顶上,顿时包子的香气迎面而来,其中还夹杂着其他吃食的味道。
她放眼四周,嗅了一嗅,飞身跃下,落在了已经亮起灯的铺子前。
忙作的是一对年轻的夫妻,妇人正趴在雾气腾腾的锅灶上掀开盖看包子的成色,被突然冒出的人影吓了一跳,手一松,盖子复又盖上了。
她定眼一看,见是个好看的姑娘,登时定了神,笑道:“诶呀,姑娘来得好生早,这包子呀还得等一会儿才能出锅。”
苏清绝正在等人,一想顺道将包子一并等了:“不碍事,我等一等。”
能这么早来等包子的,也算是对她家包子的喜爱,妇人很是高兴,作势指了指铺子里:“外面黑,姑娘不妨入店等一等。”
苏清绝点了下头,进了店,寻了个位坐了下来,随即取下肩上端坐着的纸人,捧在手心上。
纸人除了眉宇间的金印,已经被描上了发髻和小巧精致的五官,以及一身青色的衣衫,那模样活灵活现,仿佛只需吹一口气就能活过来似的。
苏清绝越看越觉得这张小脸像玉琉光,只是那双眼却是金色的,不过玉琉光的模样也是幽萤的小时候,如此,也就相当于是他了。
她将纸人放在桌子上,点了点他的脑袋,自乾坤袋里摸出一颗灵石来。
灵石中空,里面暗藏玄机,若说近日来的趣味,莫过于每一日会自灵石里开出什么来。
灵石很多,她也曾想过一股脑全给开了的念头,不过一想这般会少很多趣味便作罢了。
她掰开灵石,一股竹叶的清香扑面而来,一颗青玉色的浑圆的珠子正夹在灵石的中央。
草木花卉之气素来清新,怕是没有人不喜欢,她捻起珠子嗅了嗅,只觉沁人心脾,随即送入口中,顿时竹叶的甘冽在口中化开。
珠子里含了蜜露,这几日开出的味道没一个是重复的,真不知那人酿了多少种。
她眯着眼,复又用食指点了点纸人的小脑袋。
说是无趣,你可是一点都不无趣。
纸人端坐在桌子上一动不动,看着乖巧极了。
她复又摸出一颗灵石打开来,忽然一道金光从里面飞了出来。
“阿元”
这声音……苏清绝正要定睛一看,却听那声音劈头盖脸的落了下来。
“我有在想你……你有没有好好想我?你可是有了他就忘了我了?你可是与他卿卿我我了?不许,不许,不许!我绝不允许!”
“……”
开头声音还算正常,越到后越戾气冲天,苏清绝连着被一通质问有些无语,抬手一揽金光,继而张开掌心。
金光散去,一个拇指大小的小人在她的掌心滚来滚去,不依不饶道:“男人没一个好东西,他也是,你不能牵他,不能亲他,不能想他,要离他远远的!阿元,你要长些心,不能被蛊惑了,你听到了没有!”
似是叮嘱完了,“啵”的一声,小人碎成了一团齑粉,落在了她的掌心。
不消说是来自何人的手笔,不过这人怎么激动起来连自己都能跟着骂进去?
苏清绝无奈又好笑,又有些做贼心虚。
看来此人比她还了解自己。
不可否认,人的心是偏的,谁在自己眼前它就不由自主地偏向了谁。
她抖掉掌心的齑粉,看向纸人,勾唇一笑,声音轻轻:“嗯,阿萤,都怪你。”
长夏的天总是亮得早,没等多大功夫,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苏清绝要了两屉包子,复又买了几张肉饼子,然后寻了处无人的地方,静立片刻,身形突然消失了。
谁对人世间的吃食情有独钟?那必是九蜃无疑。
鸿都局势多变,难保金郁琉不会用到镇魂铃,九蜃的栖息之所便挪了地。
珠子里的灵域,是幽萤曾以空间之力开辟的世外之地,正好让他在此修养。
苏清绝进去时,九蜃正盘桓在一棵巨木下闭眼小憩,似是察觉到她的气息,眼皮一掀,庞大的龙身骤然一缩,变成了一条手臂粗细的小龙崽,朝她窜了过来。
“亏你还知道惦记着我,你可是带了什么?快让我瞧瞧!”
苏清绝绕过了他,走到石桌旁,将吃食放了下来:“包子,肉饼,闻着如何?”
“不错,不错。”九蜃直接盘在了包子周遭,龙口一张,吞入一个,嘴里含糊不清道,“你这灵域也太寒碜了些,都配不上我这华丽的身姿,换作以前你三叩九拜地请我我都不来。”
这还委屈上了,苏清绝一挑眉头:“这树不是我给你栽的?桌子椅子不是我给你弄进来的?”
九蜃白了她一眼:“别以为我看不出,这树在道上随便挖的吧?这桌子椅子捡别人不要的吧,你看看,都缺角带口的,净整些没人要的,你捡破烂啊?”
猜的还挺准,苏清绝看向四周。
若将灵域当做一处居住之地,她这儿的确寒碜:“你看缺什么,我去给你捡回来。”
“缺一地的灵石,一圃的灵草,再弄座仙山,弄片灵湖,还有天上的日月也一道弄来吧。”
说罢,咂咂嘴,复又吞了个包子。
别的倒罢了,还天上的日月,苏清绝没理他,道了声:“告辞”后从灵域出来。
晨光方露,风朗气清,偏僻的夹角巷里一人已经出现了。
苏清绝走过去,取出油纸包递给他:“九蜃说包子不错。”
那次斗酒分明是她赢了,金郁琉含笑接过,打开来,捏起一个软和的包子尝了尝,皮薄馅大,肉鲜味美,九蜃爱吃肉,的确合他口味。
“味道不错。”
“汪汪汪”
突然不知从哪里窜出来一条大黄狗,一边盯着金郁琉手中的肉包子,一边给他摇着尾巴。
包子苏清绝不知合不合他口味就只留了三,见那狗眼巴巴地瞅着他,便摸出一张油纸包着的肉饼来。
“旺财来。”
她随意的一叫,那狗径自踱到了她的面前,声音低呜,眼神热切。
苏清绝莫名的就想起青砚门的那条小白狗,便掰了一半躬身递给它。
大黄狗瞅她一眼,一探头,张嘴一咬,随即撒丫子地猛窜开去,眨眼就不见了影,像是生怕她反悔似的。
金郁琉目送狗影离开,咽下嘴里的包子,道:“你怎知它叫旺财?”
苏清绝直起腰身来:“在地宫里,阿七把那些狗妖都叫旺财,他说狗是吉祥物,旺财也是个吉祥的名儿,与他们正相配。”
妖族中狼族与狗族一向不怎么和睦,金郁琉想起那只狼妖,复又捏起个包子送入嘴中,含糊不清道:“清绝和他很要好?”
苏清绝想了一想,道:“我那时因没少挨他的揍,可看不惯他了,也不甚和他说话,但他偏偏总凑过来啰里吧嗦的就更惹人烦了,不过如今长大了再回头看,他对我其实挺好的,这也算得上要好吧?”
能放心不下的自是因为时常的惦念,好在此人那时不开窍,金郁琉微一点头:“你偷留包子时九蜃没与你计较?”
苏清绝挑眉一笑:“我先留了才给他的,他不知道。”
金郁琉见她露了笑,笑里带了点狡黠,不由唇角微弯:“为何想着给我留?”
苏清绝一顿,看着手中的半张肉饼,复又看看他:“想做便就做了,可是你不喜欢?”
许是因心系之人的缘故,她不想将自己再置身事外,以心入局,平生头一次生出想去主动了解一人的心思,想尽力对一个人好的心思,这种感觉虽是陌生却很是奇妙,光是想着都叫人欢喜,便也就自然而然的去做了。
“喜欢。”金郁琉接过她手里的半张肉饼,他曾是俗世中的一人,对这些吃食也曾喜欢的紧,不过自从修道后也就只剩一二了,像今日天光一现便能吃上一口热乎的包子已经很久不曾有过了。
“喜欢就好。”苏清绝眉眼弯弯,取出水来净了手,谁知又见那条狗窜了过来,“汪汪汪”地朝两人低声叫着。
眼下苏清绝手里可没了它要的肉饼,她侧首看向身侧之人。
金郁琉捧着肉饼,眉眼低垂,淡淡瞥了一眼朝他摇尾巴的大黄狗,伸手将人拉走了。
“汪汪汪……”
身后传来分外可怜的呜咽声,苏清绝回头一瞅,只见大黄狗不甘地在原地打转,却是没有要冲上来抢的意思。
她正了首,见他正慢条斯理地咬着手中的肉饼,举止赏心悦目,像是在吃珍馐美馔一样,于是心里默默又记了一笔。
嗯,喜欢吃肉饼,猪肉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