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择一想了想,站起身来,冲坟墓恭恭敬敬地鞠了个躬,喊道:“哥,我是顾择一,是你弟弟的男朋友。”
余岁安嗤嗤笑着:“行了,搞那么正式干嘛?”
顾择一笑了笑,坐了下来,两人并肩坐着。
余岁安时不时的拨弄一下火堆,火越来越旺,时不时的有火星子炸出来,发出霹雳吧啦的声音。
良久,余岁安放下手中的木棍,“我哥叫余永安,他死的那年才十五岁,刚中考完,考上了我们市最好的高中,全市第四名。牛逼吧?”
“嗯。”顾择一应了声。
余岁安抬头看往江边看了看,他指了一下,“你看,就是那,他从那掉下去了,就再也没起来。”
顾择一随他手指的方向看了看,随后收回目光,紧紧盯着他。
“那年我才9岁,对了,就是你给我糖的那年夏天,”余岁安又点了根烟,吸了口,“那会离他死只有几个月,我刚被强行接回陈丽萍家。”
“能再给我根烟吗?”顾择一突然觉得心里有些发紧。
余岁安看了他一眼,笑了笑:“只能今天抽。”
“嗯,”顾择一点点头。
余岁安把烟盒给他,继续说:“我其实从小就没跟他们一起生活,从小是我奶奶把我带大的。陈丽萍没想生我的,怀了后就想把我打掉,嫌我爸没本事,养两个太费劲了。
我爸不同意,坚持要留下我,跟陈丽萍保证一定会挣很多钱。
当时我爸那个厂其实效益还不错,但他不会来事儿,干了这么多年,也就是个小小的业务员,陈丽萍怀了我之后脾气越来越差,我爸觉得压力太大了,想多赚点钱,就跟几个人合伙从厂里偷废铁出来卖,挣了几千块回来,陈丽萍心里终于舒服了点。
可没几天我爸就被抓了,陈丽萍只好把家里钱都拿出来,又找我奶奶和大姑借了点,才把我爸捞出来,陈丽萍就更不想要我了。
但当时肚子已经大了,那会再拿掉我的话,就不好弄了。我爸正好有个朋友跑大货车,他就帮人去跑大货车,人家一趟车跑三天,他就只跑两天,每天都只睡一会,所以大家都喜欢找他。”
说到这,余岁安有点不想再开口了,顾择一握住他的手,放在嘴边吻了一口,说:“不想说的话,咱们可以改天再聊。”
余岁安冲他笑了笑,又喝了口酒,继续说:“我爸跑车倒是赚了点,眼看着陈丽萍要生了,他本来不想去的,想留在家陪陈丽萍,但是有个急活找上门了,酬劳是平常的三倍,还只有两天,陈丽萍就非逼着我爸去。
结果那一趟就出事了,车毁人亡。陈丽萍知道这事儿后动了胎气,我就生出来了。所以我的生日就是我爸的忌日。你知道我家最巧的是什么吗?”
“什么?”顾择一问。
“陈丽萍的生日是我哥的忌日,”余岁安笑了笑,“你说巧不巧?”
顾择一实在是没办法说出“巧”这个字,他能感觉到,眼前平静诉说往事的余岁安心里正在滴血。
余岁安抽了口烟接着说:“我爸死后,陈丽萍就觉得是我害死了他老公,想把我送到孤儿院去,我奶奶坚决不同意,把我抱走了,从那以后,我就跟着我奶奶生活。
这个世界上,只有我奶奶和我大姑对我好,小时候那一片儿的小孩知道我家的事,都说我是扫把星,他们老揍我,那会我不敢还手,我姐就帮我报仇,后来我就喜欢天天跟着她,她有事我就冲到前面去,因为我觉得只有这样,我姐才会继续对我好。”
顾择一听不下去了,他感觉到冷,身体都止不住的颤抖,他往余岁安坐近了些,搂着他。
“我一直没见过陈丽萍,我哥倒是偶尔去看看我,给我带一些他穿不下的旧衣服,我老问他,我爸真是我害死的吗,他叫我别瞎想,答应我会跟陈丽萍说好,把我接回去。
后来我9岁那年,他中考考得好,陈丽萍也高兴,他就想趁着陈丽萍的生日带我回去。陈丽萍喜欢吃野生的茼蒿。”
余岁安四处看了看,又转回头:“现在不是季节,夏天的时候这会有,我哥就带我来挖也茼蒿,那天的前夜刚下了雨,我俩踩一脚泥,他去江边洗鞋,然后就掉了下去。陈丽萍就更讨厌我了,因为我又害死了她人生中唯一的指望。
又过了一段时间,学生老师给他打电话,说是想跟他谈谈我的情况,陈丽萍本来不想去的,但老师说这事关乎着我家兄弟俩的关系,陈丽萍才去的。
当时其实就是一篇日记,我在上面写了如果没有我哥的话,我会不会就能有妈妈了。陈丽萍从那时候起就觉得是我把我哥推到江里的,她报了警,跟所有人说是我杀了我哥,我就是个怪物。
警察不管,她就把我直接送到警局去,要我承认我推了我哥。我那会什么都不懂,光害怕了,一直哭...一直哭。
警察不信她,把我送回到我奶奶家。陈丽萍就不干了,她觉得警察既然治不了我,她就亲自动手,她把我从我奶奶家接回来,说要亲自带我,我奶奶不放心,她就天天闹。
最后我奶奶实在没办法,就让她把我带走了。刚回去的那几天,她天天打我,不让我上学,我天天哭,想回我奶奶家,她就用铁链子把我锁起来,不给吃不给喝,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她自己又想通了,把我放了出来,开始让我学做饭,做家务。”
余岁安说到这苦笑了笑,但脸色依旧平静,倒是顾择一听得眼眶都红了。
“我那会还没灶台高呢,”余岁安接着说,“老被烫到,要么就是被刀划伤,但陈丽萍从来不管,她只会嫌我衣服叠得不好,菜做得不好吃,然后一次一次的打我,用衣架抽,用皮带抽,鸡毛掸子都断了不知道多少根了。
刚开始我总是哭,后来发现我哭得越凶,她就越起劲,跟他们疯了一样,我就不哭了,就强忍着。她可能觉得没意思了吧,就想了新的招,拿烟头烫我。”
余岁安拉开自己的衣服,把肩膀露出来,指着上面的那七八个烟疤说:“你看,就是这。”
顾择一伸手轻轻摸了摸那些烟疤,那次余岁安摔伤在周红家换衣服时他曾经见过。
他当时就在猜测这是不是陈丽萍弄的,后来又觉得不大可能。
现在得知真相后,他简直想将陈丽萍杀了。
那么小的孩子,还是自己的亲生儿子,她怎么下得去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