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好在两人都没有需要他接待的意思,走通了地上三层地下两层之后,物业便单独回去了。
等逛到二楼露台上的室外泳池时,唐凤梧短暂地沉默了一会儿。
微生商知道他大概是想到映月澜庭那件事儿,打趣着说:“当年我还思量着要不要住进映月澜庭去。”
唐凤梧消遣他:“就你这挥金如土的做派,猴年马月才能住得上?”
“赵宏宇的那栋不就成了低价法拍房?如果不是讲究风水,早就被抢破头了。”
唐凤梧被秋风吹得舒服眯眼,他点了点头:“可以啊,你住进去,咱也尝尝异地恋的滋味儿。”
微生商听了作势去拧他的脸:“你还嫌不够乱?我早晚把这学位证书给卖了,拿上我智慧源泉换来的财富振振雄风。”
“够你一块表吗?我都快养不起你了。”
“没指望你养,等我法考通过你领着我实习呗。”
“看你表现。”
……
看房不久过后两人便将旧居里的一些东西搬了过去。
这是唐凤梧坚持要求的,不然他觉得以微生商铺张浪费的程度,能将两人的都掏空不剩一毛。
但他还是小看了微生商。
某天他在律所处理完一些无足轻重的事务之后边瞧见四五个工人正唉声叹气地合力往家里搬运一套陌生的沙发,客厅中央站着一个西装革履,喜笑颜开的男人,看着打扮不济也是个总经理。
唐凤梧登时便感到警铃大作,他环顾了一周未见微生商的人影,攥紧了拳头硬着头皮走了上去。
那男人见到唐凤梧,笑容越发灿烂,未至跟前就伸着一双手,扬着金算盘般的笑迎了上来。
“唐先生您可终于回来了,我是劳伦斯亚太地区代理人沈光志,在这里代表公司向您和微生先生庆贺两位的乔迁之喜。”说着他从身后助手手里接过几提包装精美的礼品盒,谄媚递上来:“这是Ariaprestige新季的车饰和冬季新装,一点贺礼,无足挂齿。”
唐凤梧看他反光的八颗牙齿,顿了顿,缓声询问道:“这是……”
“啊……”沈光志眼珠子灵活转动,又道:“二位可真幸福呢,这一套沙发用具是微生先生为您准备的惊喜!您瞧!”
他带着唐凤梧过去,一边天花乱坠:“您瞧,这可是意大利顶级工匠纯手工打造,光选材就历经数月,从阿尔卑斯山脚下精选的头层牛皮,触感细腻得如同婴儿肌肤,透气性更是一绝,您坐上去试试,诶,有没有回到幼儿时期被温暖羊水包裹的感觉?”
面对沈经理的一脸期待,唐凤梧罕见地尴尬沉默了。
工人们还在源源不断地往里搬着东西,唐凤梧又指了指那些被瓦楞纸包裹严实的易碎品,问:“那些又是什么?”
沈光志一一介绍:“别看这些包装其貌不扬,可都是经过精细定制打造的,这一批是中餐专用,金镶玉如意纹餐碟、鎏金花卉菱角银碟、翡翠缠枝莲纹汤勺、玛瑙瑞兽雕花筷筒……寓意祝您二位永结同心,上善若水。这一批是西餐专用的,祖母绿镶银勺叉、珍珠母贝雕花沙拉碗、纯银鎏金鱼子酱勺……。还有娱情专用纯银累丝花鸟纹茶壶、琉璃珐琅彩梅花纹酒杯,您瞧,可还满意?”
唐凤梧越听,心里就只剩下了瞠目结舌。
随后只瞧见沈光志殷勤递上了账目单,麻木地数着数字位数,首先是头皮一紧,随后一双眼睛都严重发黑。
他踉跄退了一步,被沈光志堪堪稳住身体,在后者关怀的注视下,犹犹豫豫开口:“可以……分期付款吗?”
……
嗡——
引擎声轰鸣着响彻天空,车头两束灯光划破长夜,油门轰动的声音惊起林间一片鸟兽,呜鸣着四散而逃。
唐凤梧目光凝聚在前方的路,档位在手中切磋变换,在车身的嘶鸣声中与盘山路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车辙印。
流畅犹如黑龙展翼般的车身在山中鬼魅地变幻着身形,时隐时现,仿佛在发泄自己的无辜郁闷,回荡于幽幽空林,哀转久绝。
车身在山顶停下,距离冲下山坡仅有一步之遥。
唐凤梧趴在方向盘上困睡了几分钟,随后才下了车,恍恍惚惚站到车头眺望山下城中繁华的灯光夜景。
他生性沉闷,没有什么特别的爱好,偶尔工作上压力太大,会选择驾着车在看起来险峻的山路上高速盘旋,或是迎着海风,在滨海大道上狂飙。
他喜欢引擎在急速转动时发出的悲鸣声,喜欢油门踩到极限,车身,乃至于自己变成了脱缰的野马,彼时他们并不再囿于有限的天地之间,而是在无限的虚无之中畅游。
周身毛孔争先恐后地绽放,尽情呼吸着死亡带来的战栗空气,大脑中的神经元是纷纷炸开的火树银花,变成绚丽缤纷的雪花,在高频的电流中,多巴胺如泉涌分泌,裹挟着兴奋一路直至巅峰——
空气凝滞在了这一刻。
唐凤梧脚底碾了碾熄灭的烟灰,吐出一口弥漫的烟雾。
远处的灯火漂亮喧闹,可他听不见,摸不着,只有镜花水月一般的图景透过虹膜传感至大脑。
而大脑在放空。
唐凤梧沉默了一会儿,转身朝车上走去。
他对珠玉珍宝不感兴趣,对极度奢靡的生活兴致也不高,但微生商喜欢。
他也喜欢看那些金灿灿玉润珠圆的珍宝在微生商身上结着珠光的模样。
这些年微生商为了自己收敛许多,吃穿用度上也分外朴素,他为自己付出了很多。
自己也该为他付出。
不,是他乐意的。
这应该是他最后一次驾驶这辆车。
那便开得慢一些吧。
——
张玉清又一次找上理墨堂时,唐凤梧提前结束了休假,亲自去会见了她。
“唐律今天怎么舍得纡尊降贵见我这个麻烦的原告方?我开的价终于抬得动您这尊大佛了?”
唐凤梧谨坐在圆桌对面,无奈地笑了笑:“实在是家中亏损赤字,钱包遭不住了。”
“啊?……”张玉清微微讶异了一下,随后用喝咖啡掩盖住自己幸灾乐祸的眼神:“两位的收入在中产阶级不是挺可观的嘛?怎么会沦落到你说的地步,唐律在拿我开玩笑?”
唐凤梧挑眉:“嗯,开玩笑。”
张玉清一下没了兴致,颇有怨怼:“什么嘛……真不审慎。”
唐凤梧用笔帽敲了敲桌子,提醒她进入正题:“张小姐,请先和我详细讲述一下你非起诉张琦不可的真正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