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阳初升,金色的阳光洒在那条新生的巨壑之上,奔腾的水流裹挟着碎石残枝,发出轰隆的声响。
太钟真人与元钟真人已乘风远去,但天地间残留的威压仍未散尽。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金属腥气,那是神铜术施展后的余韵,连飞鸟从这片区域掠过都会割断翅膀。
一些宗门老祖,更加是噤若寒蝉,不敢多语。
昨晚之斗,天昏地暗,少有人能够洞察其中,但再怎么耳昏目盲,也总听见了那元钟真人本命法器天御青铜钟的哀鸣。
传说那天御青铜钟,也被称为天御大玄钟,此物乃神鼎宗祖师玉鼎真人用天外神铜,地脉玄精打造而成,钟高九尺九寸,暗合“阳极之数”,通体玄青,表面浮动着如星云般的金属流光,钟钮为三足金乌衔环,称为“御天而行”。
钟体分上下两区:上区铭刻《正御天书》全文,字迹随日光角度变幻。
下区浮雕八十一幅‘万法归流图’,记载神鼎宗历代破解的旁门左道。
祭炼完成的时候,就已经登入八品法器之列,经过这么多年的打磨,只怕早已触碰到了九品,在实战中,虽说不是坚不可摧,那也是万法难破。
那个与之交手的家伙居然能动用手段,破损这个法器,那即便是身死了,也是与有荣焉。
这人死了,倒也没什么不能说,但,神鼎钟的那两位老祖,是明显吃了亏的,在这种情况下再去计较得失,难免会让人觉得是在轻视他们,毕竟一个后辈小子……让他们两个吃了这么一个大亏,最后还夺不来传承,逼得太钟真人动用了天崩大术,破灭无数,这才得以收场,这哪是什么值得炫耀的事情?
可他们虽然噤若寒蝉,但却有人瞒天过海,暗度陈仓……
——地下三百丈,一处天然溶洞中——
“咳咳……”
陈森猛地吐出一口淤血,血中混杂着细小的青铜碎屑,落在石壁上竟发出\"嗤嗤\"的腐蚀声。
他浑身筋骨尽碎,只能靠在一块凸起的钟乳石旁,轻轻的喘息着……
“咔哒……”
机括声轻响,那具带他逃出生天的八蹄飞龙战甲,正静静躺在不远处,上面背部的符文已全部暗淡,一些核心之处还冒着青烟——就连恢复符马的状态都不能了。
“擎天驾梁术,果然强悍……”
陈森艰难地抬起手,指尖凝聚出一缕微弱的佛光,照亮了溶洞。
也就在此时。
“嗒……”
一滴冰凉的水珠落在他的眉心。
陈森勉强抬头,只见溶洞顶部,一道素白身影正踏着钟乳石缓步而下。
月光般的轻纱拂过潮湿的岩壁,却没有沾染一丝水汽。
那人戴着青铜面具,只露出一双清冷的眼睛。
腕间一枚桃木铃铛随着步伐轻轻摇晃,却没有发出丝毫声响。
“阁下的救命之恩,在下没齿难忘……只是如今重伤在身,还请足下,莫要怪我礼数不周……”陈森情知,自己能活下来,八蹄飞龙起到的作用只有两成,真正让自己逃出生天的,只怕还是眼前这位高人。
面具人没有回答,只是屈指弹出一枚丹药。
陈森下意识接住,掌心里竟是一颗白玉一般的丹丸,他在里面感受到了蓬勃的木之生发气息,这丹药怕是价格不菲。
面具人见他没吞下,反倒放在手中打量,却忍不住开口了:“怕我下毒?”
声音非男非女,分不清性别。
“非也……”陈森扭过脑袋:“活命之恩,已经让我没齿难忘,又怎么好贪恋更多……”
“迂腐……若是如此,我怕是要白救你一场!”面具人冷声道。
陈森听出了对方话语里面的意思,嘴角一勾,笑道:“也不是白救……我要是没有半点能耐,阁下未必能看得上我……”
“听你的话,你好像知道我?”
“不知道……但,能够冒险把我救下的,想必也是心系神剑山的义士……”
极乐老祖以天云派为首,强压各路老祖围攻神清阁,一路打到神剑山下,受困于护法大阵,无法攻破山门,于是组织各个老祖,起发云雷覆地阵,以万里地脉之力,摧毁神清阁护山阵法……自己不仅干扰了这个阵法,还意图破灭他们的阴谋。
神鼎宗的两位老祖,只是布下的一个局,用来围剿自己这个‘意外’的。
能让人布局对付自己,就证明了自己已经让那些家伙感受到了威胁。
而在这种情况下,选择将自己这个威胁救下来的,那眼前此人的阵营,已经不言而喻了。
而且这个面具人还不同朱能,朱能那个老家伙,鬼精得很,明明是想帮自己,但却又不明说,反倒是以不赠阵旗来提醒自己有诈,可恨自己此前没能想通,到后面遭遇了埋伏,在鼎内不知度过了多少千秋,这才感悟……要是早知道的话,恐怕也就不会这么急着过来了。
此人能够冒着被暴露身份的危险,将自己虎口夺牙一般救下来,恐怕,自己的得失,是直接关联到对方的利益。
“噤声。”面具人此刻倒是有一些掩耳盗铃了。“不要妄言什么神清阁,我救你只不过是路见不平……”
说罢,他突然并指如剑,在虚空中划出一道银线。
裂缝中,隐约可见一座被阳光笼罩的古庙。
“你只有三天时间……”面具人不经意的瞥了一眼他手上的丹药,说着,又扔来了一个玉佩,转身离开:“否则……”
余音未落,身影已消散无踪。
陈森捏着手中的丹药,脸色阴晴变化,好一会儿,这才冷笑:“装模作样……”
他想,他可能已经猜出了此人的身份,不过……还缺一点什么佐证。
只是现在去想这些,倒也没那么必要了。
说起来,自己其实倒也是挺倒霉的。
陈森伸手一摸胸前的大日纹身,血色的莲花,再次在心脏之处绽放。
奔腾的气血滚动而来,一条条气血小龙,开始不断的给这个身体,焕发生机……
不过有些东西,无论如何,还是和以前不一样了。
比如,多出来的那一些奇怪道蚀。
被重力压碎的骨纹。
几乎透支的佛光。
被打碎的骨头和肉身。
还有那消耗堪称恐怖的气血。
别看这些气血小龙奔腾得痛快,可真正损耗了多少气血,只有陈森清楚,至少这段时间,血肉之躯上,由气血之力支撑出来的肉体防御,要下降一个层次了。
滴血成泵没错,生死人肉白骨,也没错。
可是新生的躯体,新接通的经脉,新长出来的骨头……这些都是破绽啊……
说起来这些大部分消损的,都是在那个小鼎里面,那个名叫太钟的家伙,明明修行的是天柱法,可不知道为什么,在那个小鼎之中,自己碰到的,却是岁月之道,宙变之法。
一个封天术下来,将一片天地都收入鼎中,在那小鼎之中,时间被无限的拉长,平原长出了树,平地起了高山,有山有树,有水有雾,这些自然造化固然过得精彩,可是,对于人来说,未免太残酷了一些,时光会把人的一切吞噬掉,所以才会把自己遗忘;
包括听,视,触,嗅……
这些六识所在,通过时间的拉长,逐渐遗忘在自己的脑海之中。
所以有山你看不见,有水你听不清,有花你闻不着,有石你摸不到……
就连自己, 都要把自己给忘记了。
这是岁月的消磨。
眨眼是百年,可百年也不过是眨眼。
这是最可怕的事情,在那里面,你不知道你活着是死了,你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你不知道时间的流逝……这是世间无法形容的糊涂。
陈森最终能够脱困,不是因为什么大日真火,也并非因为什么万字大幡,纯粹就是因为体内的气血之力不够供应,然后身体本能地开始啃食鼎内底部,嘴唇被磨破,牙齿被崩碎,下巴被磕烂,好了又坏,坏了又好,终于,把上面的鼎纹都给啃掉了。
是的,说来也可笑,幸亏他的身体并没有忘记饿了要吃饭,这才破解了其中的岁月之术,时光变化之法。
遂以血燃真火,炼真身,唤六识,破法器,擒元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