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思齐一路逃到废弃宅院,五红犬听到他的动静才从暗处钻了出来,对着他呜咽两声。
但往日恩情不翼而飞,赵思齐伸手驱赶道:“去去去,一边去。”
五红犬歪着头,不能理解。
赵思齐还要再驱赶,就听耳后传来低低的笑声:“小齐,你在跟狗犟什么?”
赵思齐转过身来,讪讪而笑,道:“没什么。”
那赤裘的狐仙站在夜色里,没有光也衬出光彩来了,他眼里带着笑意,像是在看自家孩子。
赵思齐走南闯北心早就硬了,被他看一看却又有些手足无措起来,好像又变成那个失了魂魄的痴傻少年。
宫梦弼递给他一壶酒,道:“这是你的年礼,饮下此酒,新的一年一定能逢凶化吉,诸事顺遂。”
赵思齐接来酒壶,打开酒壶嗅一嗅,便会心一笑,道:“果然是还魂汤。”
还魂汤,养神妙品,是仙厨的手艺,出自康安之手。
赵思齐痛饮还魂汤,随着这还魂汤入腹,随之一同生效的还有一种奇异的力量,如云似雾,如影随形。
赵思齐感受到了,却无法形容,但看向宫梦弼含笑的眼睛,就忽然明白,这是狐仙的“降福”。
宫梦弼自符瑞之德萌发,已然越修行越精深。他广济善缘,不仅仅是弘扬泰山娘娘的圣道,践行苍龙泽被苍生的神道,已经有着“祥瑞”的本事,能祝人百无禁忌,逢凶化吉。
“承明甫兄吉言。”
宫梦弼把他扶起来,看着他消瘦又挺拔的身姿,心里有莫大的宽慰,道:“你炼性已经小有所成了。”
赵思齐自己是感受不大出来的,他只能感受到自己确实比以往精神要更好一些。
最初离开狐狸坡的时候,他总有一种抽离感,凭借着“狐心”指引做事,却很难真正感受,无时无刻不觉得空洞和孤寂,无时无刻不在想念狐狸坡。
等到后来却又事事都深陷其中,无法轻易割舍每一段经历,明知要逃亡,却又屡屡驻足,又要靠着“狐心”指引抽离,才能提起勇气拔起脚步继续向前。
这种状态最近有了起色,五红犬其实帮了不少忙。
听到宫梦弼这么说,赵思齐欣喜过后,却又感慨道:“不知何年何月才能真的自性成真。”
宫梦弼抬头看了一眼东南方向,道:“不远了,不远了。”
“上次一别,我道行略有精进,虽然仍旧不能与蛇母掰手腕,但在你的修行上,却也能略尽绵薄之力了。”
宫梦弼伸手抓住赵思齐的肩膀,带着他猛地脱身遁入虚空,直奔苍穹之上。
九重云霄,宫梦弼指着东南方向,道:“你看那是谁。”
赵思齐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肉眼固然不可见,但心眼在宫梦弼指明之下,却看见一个身着青袄,戴着斗笠的青年在雪地中行走。
不曾谋面,他已经知道那是谁了。
他心如雷霆鼓动,目眦欲裂,眼中泛出血红,从心底涌出了仇恨,让他恨不得立刻冲过去与他一拼死活。
宫梦弼没有阻止,只是看着他,就见他分明恨入骨髓,但也没有被理智冲昏头脑,渐渐便把滔天的仇恨封存,重新唤醒了理智。
“那是我的命魂。”赵思齐说得有些咬牙切齿。
宫梦弼点了点头,道:“是蛇母娘娘夺走了你的命魂,点化青蛇成精,现在又来追杀你。蛇母娘娘本领滔天,又从你出世就开始布局,如今青蛇七品道行,只差杀了你夺了天地二魂,便可自性圆满,修成六品。”
赵思齐抿了抿嘴,道:“我不是他的对手。”
宫梦弼道:“他比你修行时间久,又有蛇母点化,你自然不是他的对手。”
看着赵思齐似乎有些沮丧,宫梦弼弯了弯眼睛安慰道:“不过如今我修行小有所成,渐渐领略了一些斡旋造化的天道妙理,就能让你尽快赶上他了。”
赵思齐疑惑道:“何等神通,能助我超越此怪?”
“不是超过他,而是赶上他。”宫梦弼纠正道:“超不超得过得看你自己。”
宫梦弼也不卖关子,道:“他是你命魂所化,造化施为,二体同心,他的修行就是你的修行,你的修行也是他的修行。”
“蛇母有造化之巧妙,能假命魂而成蛇作精,我也有几分天轮神通,可助你立杆而上,与之同攀仙索。”
赵思齐好像听明白了,又好像没有听明白,面上仍有疑惑。
宫梦弼拍了拍他的脑袋,道:“也就是说,你只要好好修行,一年半载的,就能追上他的道行了。他越强你越强,因为他本就是你,所以你也一定能修成他的道行。”
造化玄奇,但不论是宫梦弼还是她,显然都没有无中生有的本事。蛇母取命魂而去,把下三品修到中三品最重要的一道关隘从内求变成外求,斩了人身夺了天地二魂,自然圆满,就此从下三品升到中三品。
她既然不能斩断三魂的联系,那宫梦弼就同样以造化应对,既然一心二体,那彼证即我证,给赵思齐也开了个后门。
他背后天轮,轮中有苍龙遨游,明月周巡的宝相,照耀在赵思齐身上。
赵思齐只觉得周身浮起清透的气息,从他的四肢百骸钻进去,浑身都有一种通透之感,让他不由得直呼快哉。
宫梦弼只笑了笑,伸手在他的头上一按,便听他一声惊叫,乘着这快哉风坠入凡尘,一惊之下,再睁开眼睛,竟然发现已经是天明时分了。
五红犬在他脸上舔舐着,糊了他一脸口水。
“噗噗。”赵思齐呸了两口,一手把五红犬推开,一手擦着脸,道:“起开,别舔我了。”
赵思齐站起身来,天光已然大放,昨夜的时候好像一场梦,但腰间的酒壶和壶里的酒却提醒着他这不是梦。
赵思齐心中渐渐定下去,倒也没有多少感怀的时间,眼下他还有事要做。
他走出废弃的宅院,五红犬摇着尾巴跟在他的后面。
上了街去,就听到处都是纷纷议论。仔细一打听,竟然听到一出趣事。
“昨夜梦深,夜里忽然见城隍庙大作光明,城隍神示现说法,言功德圆满,受天帝召去,行前散尽财物,赐福众生。”
“说今日去城隍庙,都能领到真金白银呢!”
“做梦的事情是真还是假的?”
“又不是我一个人梦到的,我们正要结伴去呢。”
“带我一个!”
“你没梦到?”
“我家小子夜里发热,我照看了一夜没合眼,哪里做得梦?”
赵思齐跟着人群去了城隍庙,领头的人起初还不好意思开口,先祭拜了城隍,然后就见庙里的道人捧着功德箱,道:“抓多少是多少,此为城隍赐福,不可多贪。”
顿时便人人涌动了,有抓出来散碎银子的,也有抓出来一二十铜板的。
赵思齐抓了一下,不慎抓出来一个金锭子,惊得众人倒吸凉气。
他看向那道人,却见这道人眼里亮着光,这光微微跳动,像是狐狸,脸上带着笑,道:“善哉,这位小友福缘深厚,福泽绵延呐。”
众人都高声祝贺,赵思齐忙不失迭道谢,挤出来已经满头大汗了。
他抬头看着那城隍神像,神像慈悲静谧,但其中的神,想来是真被“天帝”召去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