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日早朝,有执事太监按步就班宣告:有事奏上,无事散朝。皇上往下瞅了瞅,见没啥动静,心想今天是个好日子,老天爷看他日夜辛苦,大概是想放假一天。皇上刚要授意太监宣布散朝,又是那个长相奇丑的华世雄出班,装模作样地跪在蒲团上,奏曰:
“臣有事启奏皇上。”
“讲!”皇上面沉似水,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
“今有原大理寺正卿黄文甲已找到,现在午朝门外候旨。”
皇上闻听一喜,为保持皇上尊严,没有喜形于色,冷冷道:
“宣。”
执事太监接上话茬,发布皇上旨意:“宣大理寺原主事正卿黄文甲进殿!”
紧接着,十道传声太监接连发声:“宣黄文甲进殿!”
黄文甲一路小跑,后来上台阶时还有两名太监架着,直奔朝堂而来。到了指定地点,扑通一声扔在大殿空畅地方。黄文甲匍匐几步,双腿跪于蒲团之上,照本宣科:
“微臣黄文甲祝我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上两眼目视前方,余光在整个大厅扫视一遍,口气稍稍和缓了一下,轻声言道:
“免了,黄爱卿平身!”
“平身,平身就是没事了。”黄文甲十分乖巧之人,察言观色又是他的强项。听罢皇上的口气,知道自己这次脱险了。心下稍安,不禁暗喜,当即谢恩道:
“谢主龙恩!”黄文甲站立起来,习惯性地用手去拍打膝盖上的尘土。刚一挥手,急忙换了姿式,急中生智这才想起大殿里是不可以有这个动作的。别说无土,就是有土也不能随便乱拍。倘若朝堂上文武百官平身之后,一齐拍打腿上灰尘,把个议事的大殿搞得灰土扬场的,皇上如何受得了?但是他刚才下意识的动作,不知皇上发现了没?如果皇上看到,那就太尴尬了。
按理说,黄文甲应该站在文官这一伙子里头。一是新来,二是官职微小,他不敢僭越。他的眼光微微一扫,后面的人都是功德无尚的文臣武将,他站在这些人的前面,岂不是找死?黄文甲找不到自己合适的地方,突然灵机一动,他站在华世雄后面最合适。华世雄说不上对这个人到底是喜欢还是讨厌,两个丑男人在一起总是特别显眼招人烦。不过华世雄更是一个工于心计、见风使舵的人,刚才皇上对黄文甲的态度,他看得一清二楚。皇上对这个人是有一种隐隐的偏爱,他怎么就没发现黄文甲身上有什么可爱之处呢?思来想去,华世雄终于明白,黄文甲是他老丈人推荐来的人,这大概就是“亲不亲,娘家人”,宁代皇后方面的人,自然就爱屋及乌,应该是信得过的。
皇上见黄文甲听他说了一句平身便躲于百官之后,顿时产生了许多想法。洞观满朝文武这些道貌岸然的家伙,在他看来,没有几个是好心眼的。他们中间,不是潘又安的眼线就是潘又安的死党,整天和这一伙子人混在一起,谁是皇上谁说了算还不一定呢!不说心情压抑,就是皇位也难以保证呀!
“黄爱卿你过来一下。”皇上朝他这个方向招招手,皇上看不到他的模样,因为他站在华世雄的身后。
黄文甲急忙出班,脚步放轻,落地无声,两眼直直瞅着那个蒲团奔去,并且提前做好了下跪的准备。姿式都设计好了,要虔诚、自然、纵容,还要发自内心、充满对皇上的敬意,这个头磕下去,事关他下半生的全部前程。
然而让他失望了,在他就要屈膝的那一刻,皇上说:
“爱卿免礼,不必拘泥世俗礼节,咱们随便聊聊家常。”
黄文甲一个头磕到中间,左腿(他是左撇子)几乎已经着地,半弯着身子,两手往前扑的动作已经有了。见皇上这么一说,磕也不是,不磕也不是,十分尴尬。到底还是黄文甲,一个读书破万卷的文人(他没有进过考场,因而没有功名),忽然灵机一动,不是老话说礼多人不怪嘛!说时迟那时快,只听扑通一声,老黄已经匍匐于地,动作很连贯,直呼:“我皇万……”
“不叫你磕你非磕不可!”龙颜微微不悦。
皇上的不高兴黄文甲是听出来的,不是看出来的,他的头颅既没机会也不敢往上观瞧。他心下一懔,暗道不好:割卵子敬神,犯忌了。
黄文甲还在犹豫,皇上宣道:
“平身吧!”
黄文甲知道自己演砸了。
“大胆黄文甲!”皇上的语气明显微微有些变化。
“微臣在。”黄文甲小心翼翼的回答。
“你知罪吗?”皇上自然有皇上的行事方式,没有必要拐弯抹角。
“臣、、、知罪……”黄文甲不认为自己有罪,他还一肚子委屈呢!
“朕且问你,前日据说你私自离职,挂官出走可有此事?”皇上直接进入程序,一点也不拖泥带水。
“是,微臣想……”黄文甲未料到皇上亲自问案。
“想什么?”皇上完全是一副公事公办的口气。
大臣们全都暗暗替老黄捏着一把汗,他的过错,论罪当斩。吃皇家饭的人谁敢事不当事、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哇?除非你的脑袋多长了几个。队伍里只有胡三和华世雄偷偷在笑,他俩什么人?成精的老猴了,小皇上的那点把戏岂能瞒过此二人?
“我没钱了,想找点钱花花。”黄文甲当然不敢明言。
“你没钱了去找钱?”皇上不信还有点纳闷。
“是,微臣到任之后没有拿到一分钱的薪水,吃饭都困难了。”黄文甲此话也是实话,他所带的款项本就不多,还到仙女坊里喝了二十两的香茶。
“黄文甲,你到大理寺干了多久了?”
“不到十天。”
“这么说欠你十天的俸禄?”
“回皇上,不叫欠,微臣实在是揭不开锅了。”
“不管怎么说,上殿当面向皇上讨薪的你是自古以来第一人。”
“微臣不敢,微臣就是讨饭吃也不能到皇上家门口讨要,丢皇上的面子,让皇上出丑。不过微臣实在是有些难言之隐说不出来。”
“区区小事,一百两银子十天的工钱,不必动用国库,老子替你垫上……”皇上自觉说话失口,急忙岔开话题,又道,“这样吧,散朝之后你跟朕去一趟后宫,朕从后宫让太监总管给你先支点饭钱。至于你的问题如何处理,朕也不便独断专行,待朕和胡相华相他们商议之后再行定夺。黄爱卿,你说朕对你的处理意见还算公正吧?”
“非常公正,皇上英明,微臣谢过皇上。愿我皇万岁、万岁……”
“好了,这一套就免了吧。各位爱卿,有事奏来,无事散朝。”
还有什么话说?这一出双黄傻子都看出来了。胡三和华世雄互相对视一眼,默默一乐,不再哼声。不过说真的,这位年轻的皇上兄弟进步可是不小,这一场他和黄文甲演的戏较之过去高明了许多。因此胡、华两人断定,若假以时日,皇上兄弟定将成为玩弄权术、驾驭朝臣、工于心计等,一位名震华夏的君王。到那时,他和老华子恐怕就不是对手了,对手只有一人,可是那一人凭他们俩的本事和权力是保不下来的。随着时间的推移,保他的难度将越来越大,胜利的天平重心开始逆转了。
一出午朝门,华世雄正要上轿,胡三在后推了一把。华世雄故意装傻,大声嚷嚷道:
“儒贵兄你推我干啥,我又没推背图。”
胡三说:“老华子你过来,咱们路边小店喝杯酒。”
华世雄头摇得拨浪鼓一般,说:“小店不行,要吃就吃大餐。”